刘瑾立马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手指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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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佑樘打量着面前好像柳条抽长的年轻人,突然有些恍惚。
她长高了不少,也白了许多,五官也跟着绽开了,脸上的肉也跟着消瘦下来,瞧着更好看了,现在只是安安静静站在这里,整个人更加沉默了,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不再充满好奇,只是恭恭敬敬地垂着。
明明之前见她的几次都不太愉快,但所有的不悦在看到她本人时都会烟消云散。
因为她实在是年轻又太充满生命力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一株生机勃勃的芸草,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欢喜。
——江芸,实在是太过耀眼了。
“这次兰州你做得很好。”朱佑樘有些咳嗽,清了清嗓子后才开口说道,“商改的事情,你写个折子上来吧,回头让内阁那边拟出一个章程来,你也可以跟进学习一下。”
江芸芸谦卑说道:“兰州商改之事多亏同僚们相互帮忙,陛下声名远扬,百姓才会心悦诚服配合此事,内阁若是需要微臣,微臣一定全力以赴。”
朱佑樘一听忍不住乐了。
江芸芸的小耳朵也跟着动了动。
——笑什么?!
“你这人……”朱祐樘看着她,忍不住叹气,“要是一直都这么讨人喜欢,会说话就好了。”
江芸芸装死没说话了。
幸好朱祐樘这次来也不是来说这事的。
“明日你就去詹事府报道,你年纪最小,来的也晚,要和同僚们好好相处,他们已经教了殿下一年多,算老人了。”朱祐樘严肃说道,“朕把太子殿下交给你们,你们可要用心教导,不可因私忘公。”
江芸芸心中茫然,但还是恭敬应下。
直到当夜回了客栈,谢来偷偷摸摸回来了,跟她咬了一会儿耳朵,她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她江芸还没开始上班就摊上职场大事了!
因为她年纪虽然小,但是官职最大!
按理是不应该,但现在有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和江芸芸也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原本一开始,朱厚照出阁讲学的老师团队非常庞大的,陛下精挑细选出来的神童,由程敏政、梁储、焦芳、王鏊、杨廷和、费宏、靳贵等二十人出任讲官。
这些当年的科举成绩那都是响当当的,单个算那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神童,平均考上进士的年纪没超过二十五。
这里面程敏政因为教导过朱佑樘,又是年纪最大资历老,还是里面目前品阶最高的,翰林学士,所以就是这支优良的老师队伍的领头羊,这也是实至名归,众人都没有异议。
但不巧的是,程敏政之前因为唐伯虎的事情遗憾离世,所以目前领头人是梁储。
梁储这人资历也高,年纪也大,乃是广州府顺德县人,祖籍福建泉州府晋江县,成化十四年,会试第一,殿试获传胪的佳绩,后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成化十六年授翰林院编修,后兼司经局校书,并侍奉皇太子朱祐樘东宫讲读。弘治四年,守孝回来后升翰林院侍讲,后应《明宪宗实录》修成,升司经局洗马。
如此丰富的履历都很好,唯一不好的是司经局洗马从五品,比江芸芸的翰林学士少一品。
哎,现在问题来了。
论资历和跟陛下的情分,江芸芸肯定是越不过这些翰林老人的。
但论品阶,江芸芸凭借身上海贸和抵御蒙古的功绩,升的也实在太快了。
其实真算起来,江芸芸也委屈。
她是状元啊,起步就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外面晃了两圈回来,一次一级,也挺正常啊。
怪不得昨日陛下如此警告她。
但事已至此,江芸芸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了。
梁储不用说,老资历了,博学能文,作诗写文一般,但听说书法极好,清劲和雅,风评是虽蒙物议,而大节无玷。
有个年纪最大的焦芳,六十五了,目前的风评最差,据说粗陋无学,个性阴狠,又好背后议论人。
王鏊则是她的隔壁老乡,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人,之前乡试就是她的主考官,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持正不阿,爱好山水,为官清廉,目前五十岁。
杨廷和也是老师团里的神童,年少成名,成化十四年中进士,时年十九岁,授官翰林检讨,性格安静,目前为祖母叶氏丁忧归家去了,说是明年夏日回来。
有个和她差不多年纪中状元的费宏,成化二十三年的进士第一,不过身体不太好,家里到处都是做官的,曾祖父那辈开始就是高官,妥妥的官员子弟。
靳贵和她也有点八竿子的关系,他的同科第一名乃是徐经的老师,不过那个第一名没当几年就辞官跑了,此人目前三十六,虽然沉默寡言,但为人正真,学问广博。
目前八卦王,锦衣卫,闲人,谢来对靳贵的风评最好,但对杨廷和评价最高,最差的是焦芳。
江芸芸心里把几个主要人物都捋了捋,也大概有了交往计划,这才兴冲冲,趁着天没亮,就爬起来上班了。
——上班,她真的很喜欢。
第三百五十四章
詹事府是单独一个被挂在南熏坊的, 隔着一条玉河,和翰林院遥遥相望,能在这里上班的人,十有八九在隔壁翰林院也有办公位置, 所以挨得近。
江芸芸骑着小毛驴入了正阳门, 然后顺着观音力士庙的方向一直走, 经过三官庙的时候, 上了玉河南桥,然后一直往北走, 就到大名鼎鼎的詹事府了。
詹事府原本是藏古今图籍, 召四方名儒训导太子、亲王的地方,再后来等太子居于文华堂,诸儒轮班侍从, 又选才俊之士入充伴读, 这才有了现在詹事府的原型。
一开始人数众多, 后来经过多次改革后形成, 以詹事院为总领, 驾驭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等部门, 统府、坊、局的政事,因此置詹事一人, 少詹事两人,府丞两人,主簿厅主簿一人, 录事两人,通事舍人两人。
之前和她一起回京的王华就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
目前的詹事是谢迁, 在皇太子出阁后又加封为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江芸芸来的时候, 詹事府还没人, 灯都没亮,大门紧闭。
非常符合江芸芸这群翰林人的刻板生活作息。
——每天迟到早退的,到处晃晃悠悠的。
守门的仆人打着哈欠来开门,没认出新来报道的江芸,不耐说道:“走错地方了吧,这是詹事府。”
江芸芸拎着自己的衣服,对着那人晃了晃:“没走错,我新来的!”
仆人眯眼,借着不太亮堂的光看了看她的官服。
青袍、白鹇。
正五品的官。
首先排除詹事府的人。
因为詹事府没有正五品的官。
“走错了吧,我们詹事府没有这个品阶的。”对面大小是个官,仆人的口气客气起来了。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没想到第一步就为难住了。
——她确实不是詹事府的官,她是隔壁翰林院的,被陛下扔到这里兼任哄小孩的。
幸好很快后面就传来呵斥声。
“胡闹,马上就要卯时了,还不开门点灯。”
江芸芸扭头。
谢迁正踏着夜色匆匆而来。
“谢阁老。”江芸芸眼睛一亮。
仆人一看是谢迁,慌里慌张开了门,还想解释几句:“原先都是过了卯时才……”
谢迁咳嗽几声:“时间不早了,快去点灯吧。”
“今日你新来,许是还没通知门房。”谢迁长得高大俊美,五官俊秀,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这几年身居上位的滋养,让他的举手投足间更加风度翩翩,气势惊人。
江芸芸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也隐约察觉到他没有这么喜欢自己,但还是非常自然地笑说着:“那今日就算是认识了。”
谢迁满意点头:“今日我带你来认认人,具体的教学工作你要和梁洗马对接,诸位都是饱学之士,学富五车,但教导殿下时要慎之又慎,任何上课的内容都要经过梁洗马同意,知道吗?”
江芸芸点头:“知道了。”
谢迁见她今天这么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詹事府的人本来就不多,大家又都是偷懒之人,所以眼看卯时都要到了,寻常衙门早就热闹起来了,詹事府还是格外安静的,只有几个仆人正站在梯子上点灯。
幽暗的光便一个个亮了起来,脚下的路也跟着略微清晰起来。
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矮就这么倒映在地面上。
“坐吧,他们没什么实务,难免宽松一些。”谢迁刚一坐下,小厮远远看到了,就着急忙慌地开始烧水,又忍不住悄悄去看屋内的两人,茶壶发出叮咚的声音。
安静的詹事府终于也热闹起来了。
谢迁看着安安静静坐在下首的江芸芸,其实他是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的。
江芸这人自然没什么好挑剔的,读书好,人品好,就连相貌也是一顶一的好,偏就是太好了,太过耀眼,这样的人注定不能沉稳地教书育人。
只不过也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往上走可就是四品大员了,放在一地那可是一方知府这样的主事人,而他的年纪实在上不去,内阁也有意让他再历练历练,免得再闹出天大的动静。
如此就不能升官了,可他身上又有大败蒙古人的光辉,这么多人看着,那就不能让人心寒,想来想去,塞到詹事府才是最好的办法。
谢迁不得不接下这个小刺头。
“如今殿下才开始学四书,大致的内容都是按照惯例的。”谢迁继续介绍着,“一位老师讲一节,你回头被插进去后,也跟着那单子来。”
江芸芸点头。
“殿下还小,且要耐心一些,讲的内容也要简单易懂,延伸的东西点到为止即可,殿下就是听不懂也无妨,等四书都学会了,有了基础,后面教学也就快了。”谢迁一本正经说着。
江芸芸还是乖乖点头应下。
谢迁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两人沉默间,外面这才传来说话声,小厮见状,这才把茶端上来,诚惶诚恐地送上略有些滚烫的茶水。
“谢阁老。”打头那人年纪最大,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眉毛飞扬,鼻子鼻翼极大,还有鹰钩鼻,脸颊也微微有些发福,显得眼睛格外细长。
他先是扫了一眼江芸却并不和她打招呼,只是热情上前问候谢迁。
谢迁起身,点头,并对江芸芸介绍着:“这是礼部右侍郎焦孟阳,天顺八年的进士,以明白流畅的教学手法深受陛下喜欢。”
礼部右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官职,和谢迁的太子詹事是一样的品级,所以江芸芸起身行礼。
焦芳摸着胡子,斜眼看了她一眼,然后矜持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