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真的是故意的,朕定要狠狠责罚他的。”朱祐樘严肃说道。
屏风后的朱厚照撇了撇嘴。
“要打过去,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的。”他揪着弟弟的耳朵不高兴地嘟囔着。
“打!打!”不懂事的二皇子自来是附和哥哥的,立马拍着桌子大声喊着。
屏风外的几人沉默了片刻。
“此事确实有错。”刘健出声缓和气氛,“但江同知到底第一次守城之战也是大功,如今兰州城蒸蒸日上也是大功,相抵也算两清了,如此此番官职就不升了,就在五品中找找就是了。”
朱祐樘一听,又开始拧眉:“是否太过苛责了点。”
刘健叹气。
自己的学生自己清楚。
陛下实在心软,明明一开始是不悦江芸行为的,想来边上也有人暗搓搓给江芸穿过小鞋了,可你要是真正儿八经说不给她奖赏,又觉得过分了点。
但就像内阁现在顾虑的一样,江芸如今确实太过显眼了,还未及冠,就以五品,再往上走,难道真的要小小年纪成为封疆大吏不成,而且什么刀剑无眼的说辞,这事已经死无对证,虽不知锦衣卫那边的口供,但看陛下的意思,江芸也是这么唬弄着锦衣卫的,所以此事说到底还不是任由江芸自说自话。
寇兴死了。
江芸难道真的会无动于衷。
他可不是这么不仁不义不勇的人。
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想没事招惹是非而已,卖这位小状元一个好,谁家没个后辈子孙,这人的路一看就知道会比他们走得远,走的长,为自己的后辈留一个后路。
“若是官职上可以不动,那就在名誉上给他足够的体面。”刘健已经察觉朱祐樘的心思,便低声说道,“让他记得陛下的好就是。”
朱祐樘眉心微动,最后忍不住扭头去看屏风的位置。
第三百五十二章
“你完了, 你好像没升官。”距离过年还有十天的时候,谢来突然偷偷摸摸走过来跟江芸芸咬耳朵。
江芸芸整个人被毛茸茸的雪白围脖簇拥着,大眼珠子扑闪了一下,乖乖哦了一声。
谢来震惊, 逼近她, 小声重复着:“你, 江芸!没!升!官!”
江芸芸脑袋缩了缩, 连着鼻子都埋进去了,越发显得眼睛大了, 盯着谢来一脸无辜。
谢来撇了撇嘴:“你这人就是没意思, 我跟你说小道消息呢。”
“不听。”江芸芸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
谢来嗯了一声,驱马和她靠得更近了,脑袋都要伸到她脑袋边了:“真的?这么视金钱如粪土嘛。”
江芸芸脑袋一偏, 让自己的小毛驴理他远一点, 才继续说道:“这事我又做不了主, 说这么多也没用。”
谢来继续贴过去, 皱着眉头游说着:“找你的朋友, 师门运转运转啊, 你做了这么多好事,不升官多亏啊, 回头可是会被人笑的,那些当官的嘴巴也碎得很,再说了内阁好端端不给你升官是做什么, 想不通。”
江芸芸没说话,套着白绒绒小手套的手指, 扣了扣小毛驴的鬃毛。
脱下官服, 穿了寻常衣服, 江芸才有点十九岁年轻人的样子,还带着几分书卷气,虽然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地走在队伍最后面,但就是莫名得吸引人眼球。
这里点名前面的王守仁,吃个饭的功夫都要跑过来,真是烦得很。
“想不通就别想。”江芸芸笑说着,“这个决定也不是内阁做的。”
谢来一听也回过神来,叹气说道:“我就说别动手吧,好好的功劳就这么飞了。”
江芸芸轻轻哼了哼。
谢来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估计赶不到过年前回京了,我们要留在驿站里过年了,你想吃什么,我让兄弟们跑跑腿买一下。”
“我我我,我想吃烧鹅。”坐在马车里的张道士连忙伸出脑袋说道。
谢来点头:“你这几日倒是好吃好住养着,瞧着都有点胖了。”
张道长不高兴了:“是之前太累了,瘦了,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体重。”
“行吧,那我在给你准备一坛酒,你酒喝不喝?”他去问江芸。
江芸摇头。
“都这么大了,还不会喝酒。”谢来嘲笑着,“你这以后在京城混不开啊。”
江芸芸懒洋洋说着:“混不混得开,那是别人的事情了,喝酒就是自己的事情了,喝酒误事还伤身,少喝点,不健康。”
张道长连连点头:“是是,是这个道理的,养生就是要戒酒戒色的,酒色财气才是最耽误人的。”
“那你怎么还喝酒?”谢来不悦质问着。
张道长老实巴交说道:“可我也没要养生啊。”
谢来和他面面相觑,然后不解:“那你整天挂在嘴边的养生算什么?”
“让别人养生,多活点啊。”张道长一本正经说道,“我无所谓的,能活一日是一日,日子就这么差不多过算了。”
谢来听得叹为观止,肃然起敬。
“你回京城有房住吗?”张道长眼巴巴问道,“我还能蹭一下你的房子吗?”
江芸芸摇头:“京城的房子我可买不起,之前我是和楠枝混住的,各付一半的房租。”
张道长愁眉苦脸:“可我没钱。”
“你去道观里挂职呗。”谢来随口说道,“京城道观寺庙可不少,你选个和江芸近一点的,还能相互照顾。”
“只能这样子了。”张道长被风吹得脸都僵了,收回脑袋前还不忘劝人养生,“少吹点风,免得老了不舒服,现在年纪轻别不当回事。”
年轻的两人齐齐扭过脸不听。
这一趟路上大风雪,耽误了好几天,本来大家紧赶慢赶就是为了回家过年的,现在好了,彻底没希望了,所以索性不急了。
等大年二十八的时候,王华说后日就过年了,今天就停在前面的驿站,索性在前面驿站再休息几天,正月初四再启程。
所以一行人就停在山西太原的太原驿准备过年。
当地的官员听闻后都赶忙赶过来见面,刚下马车就乌压压的一片人,江芸芸本是在最后面的也被薅到前面应酬寒暄了。
“你别说,要不人人要去京城当官呢,这王钦差瞧着年纪也不小了,看着可真年轻,靠近紫禁城的风水就是养人啊。”张道长拉长语调,慢慢悠悠地调侃着。
谢来也跟着和他靠在一起,打量着那一群虚为委蛇的一大群人,最显眼的大概就是正中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
一众留着胡子,穿着各色官府的官员里,唯独这么脆生生的一根白净修长的小独苗,脖子上的那一圈绒毛在风中被吹得七歪八拐的,小脸蛋都吹红了,偏还是笑眯眯地站在这里,见了谁都乐呵呵的。
“那可要好好养养我们的小状元啊。”他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捧场着。
张道长也跟着直乐。
一番寒暄后,那群山西的官员就走了,当天下午就送了一大堆吃食,还嘱咐驿站的人好好照顾,还特意送来一个地陪。
说是本地一个精通吃吃喝喝的商人儿子,这几日特来作陪。
小年轻人瞧着二十出头,穿金戴银,头上瓜帽上的那颗红宝石拇指大小,能闪瞎别人的眼。
小年轻自称王承祖,家中在太原略有产业,自己乃是家中长子,听闻几位大人年前滞留此地,特来侍奉。
一开始还是很正常的,直到他看到江芸芸后就立马挪不开眼,见人少之后飞快地送上一块雕刻着鱼纹和谷物,边上还雕刻着长长细细的太阳纹玉佩,企图交好的意图变得赤裸裸的。
江芸芸哭笑不得,和气说道:“我不收这些的,我这身衣服也带不了这些。”
王承祖歪着脑袋看了看江芸芸。
江芸芸穿得很朴素,就一身深蓝色的布袍,外面的那件白披风倒是瞧着有几两价值,但也只有几两而已。
他便火速收回去了,嘴里嘟囔着几句离开了。
江芸芸就当此事过去了,直到傍晚的时候,屋子里突然多了一箱衣服。
乐山一把抓着江芸芸的袖子,紧张说道:“咱们月俸确实少了点,但也不至于收受贿赂啊,传出去要掉脑袋的。”
江芸芸打开柜子一看,里面塞满了华丽贵重的衣服,光是那些花纹上还撒上贝粉金粉就知道价值不菲。
“就是那个王公子送来的?”江芸芸问。
乐山点头,也跟着小心翼翼说道:“偷偷摸摸送来的,怪吓人的,这是打算贿赂我们?”
“啧,锦衣卫面前说什么呢!”谢来的脑袋从窗户上冒出来,盯着江芸芸看,“怎么办啊,小状元。”
江芸芸头疼:“送回去,大张旗鼓点,跟他说我不缺衣服,我娘就是开绣房的。”
“那我去会会他。”谢来积极主动揽活。
锦衣卫出手就知有没有,傍晚吃饭时,王承祖就来道歉了。
“不碍事,还是谢谢你的好意。”江芸芸和和气气说着。
王承祖只好背着小手,心事重重走了。
“他穿的跟个蝴蝶一样,给你送的衣服也是。”谢来在后面还在暗搓搓地上眼药。
江芸芸扭头打量着谢来,突然皮笑肉不笑:“怎么没人送给你啊,是因为你长得不好看嘛。”
谢来震惊随后大怒,上手就要掐江芸芸的厚脸皮。
江芸芸想也不想就跑了。
“年轻人就是活泼啊。”王守仁在边上揣着手炉,吸着鼻涕感慨着。
王华则是心事重重:“和锦衣卫走这么近做什么。”
王守仁悄悄看了他爹一眼,没说话。
“我们太原过年可热闹了,今年有几家一起联合请了临汾威风锣鼓队来表演,就大年初一在城里表演,诸位可以去看看,也正好吃一下我们山西太原正宗的美食。”
王守仁很会配合,也跟着笑说着:“我听说过这个表演,说锣鼓当时一起敲时,气势磅礴,能震天响,那些调子都慷慨激昂,粗犷豪放,很有当地特色。”
王承祖一听连连点头,笑得见眉不见眼:“正是正是!队伍中有鼓和钹,一个如雷粗犷豪放,一个清脆荡气回肠,再加上锣鸣镗镗,可不是气势排山倒海。”
众人交头接耳也觉得好奇,纷纷表示要去看看的。
“我们自己这里也有社火队的表演,不知诸位可曾听闻,就是扮演各种杂戏的那些队伍,长长的一条队伍,有踩高跷、耍狮、扭秧歌、铁芯子、打铁花、耍腰鼓等等,都是手艺人,厉害着呢,整个正月里都有,从城隍庙出发,县官会在城隍庙里先点香,然后再开始活动,是我们这里最热闹的活动了。”王承祖继续安利着过年几日的活动。
“《礼记·祭法》中载:“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为社。”,是个好传承。”王华摸着胡子满意点头点头,“这些祈农之祭,春秋都有,山西自来就是文教大地,背靠齐鲁,得圣人教化,祭社行为想来也很热闹。”
王承祖自然是大力拍着马屁,然后话锋一转:“今年领头的那个春官是我弟弟,诸位若是赏脸也可以去看看。”
众人了然,自然也愿意买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