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抬眸:“那他安置了吗?”
“买了啊,户房那边因他是衙门的人,我们还便宜卖了啊,谁知道啊!畜生啊!真不是东西!”秦铭想了想,“就黄河边的一个村子,叫什么黄土村的那一块,原本是中护卫的,清理出来后,因为太靠近对岸了,那一村子的人都是蒙古人。”
江芸芸想起来了。
——她给了那个村子很多优惠,所以吸引了很多蒙古的奴隶,地便宜,孩子有出息,还能半价上学,前三年的土地不收税,甚至衙门还半价给他们建了一个水车,饶是如此,买这片土地的人也不多。
——但现在,只是那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地里的粮食也都没了。
江芸芸一想到那血流成河的村庄,就头疼欲裂,甚至隐隐作呕。
“那现在怎么办啊?”秦铭也完全没有章法,只能问着江芸芸。
江芸芸用力掐了掐抽疼的额头,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安抚好百姓,不要生乱就可,等朝廷那边的消息。”
她顿了顿:“我去找夫人和三娘,秦通判一起去吗?”
秦铭僵直身子,想也不想就摇头了。
江芸芸也不强求,她起身就要离开。
秦铭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开口:“你要不还是休息一下吧。”
“脸色也太难看了。”他呐呐开口。
江芸芸摇了摇头:“不了,还有太多事情没做,衙门的事情就交给通判了,我要先把城内内奸全都抓出来。”
秦铭只好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沉默下来。
江芸芸刚一踏入内院就被人请了进去。
寇兴的夫人乃是他年少读书时老师的女儿,姓明。
明夫人生下寇晗后便一直身体不好,卧病休息,偶有几次见面也是江芸芸加班太晚,寇知府请她来吃宵夜,这才见了几面。
“可我夫君的消息?”明夫人强撑着身体坐直问道。
江芸芸沉默地看着她。
明夫人怔怔的看着她,随后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化,又变成迷茫僵硬,痛苦悲鸣,乃至到最后,她呕出一口血来。
“娘!”躲在屏风后的寇晗扑倒她身上,大哭道。
江芸芸连忙上前把人扶住:“夫人节哀。”
寇晗吓得不行,拿着帕子给人擦血都哆哆嗦嗦的。
明夫人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病弱的手腕在颤抖,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寇晗的手腕,安慰道:“前些年,陈同知走的时候,你爹就说过,在边境做官就是有这一天的。”
寇晗趴在她身上哭得更大声了。
“一生长为国家忧,这是他作为臣子的本分。”明夫人轻轻抚慰着女儿的额头,“不要哭,小满还有娘呢。”
寇晗牙关紧咬,满眼含泪,紧紧抱着她。
“江同知。”明夫人满是血的手指沾湿了江芸芸的袖口,“多谢你昨夜冒险出城门,只是不知我夫君的尸身,目前在何处。”
江芸芸看着那血迹,只觉得脑袋疼得更厉害了。
她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她连尸体都没找到。
明夫人像是想明白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说道:“他身上有我做的香囊,里面塞了宁神的草药,便是找回那个香囊也是极好的,他喜欢竹子,那香囊是绿色的,边上绣了竹子,我手艺不好,绣得不好看……”
她的手指抖得厉害,但声音还格外稳:“便是拿回那个,也是可以的,拜托江同知了。”
江芸芸认真点头:“我一定带回寇知府。”
—— ——
兰州城内的百姓惴惴不安。
城外的百姓也度日如年。
衙门却开始正常的工作运营——收夏税。
“外面蒙古人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打进来啊。”有百姓惴惴不安问道。
“不会啊,我们这里可有文曲星啊!”衙役大声说道,“我们同知说了,马上就要把那些蒙古人再打一顿!”
“啊,这么凶吗。”百姓震惊,“怎么打啊,也打到大小松山那边去吗。”
“应该吧,我也不知道。”衙役摸了摸脑袋。
“那不是要打仗了,天哪,我家小孩儿就在中护卫呢。”
“其实大都杀的是蒙古人,和我们也没关系。”
“啧,怎么说话的,”衙役声音更大了,对着人群中侥幸在城内买了房子的蒙古人大声说道,“我们同知说了,只要入了我们兰州的册子,那就是我们兰州人,受我们衙门庇护的,谁也不能胡乱伤害,要是按你说的,蒙古人现在可是连自己人都杀呢,回头你们要是出城,真闹出个好歹来,你们还有好果子吃!天真。”
大家一听也跟着纷纷点头,人群议论纷纷,也有人顺着人群退出去了。
只是他们走后没多久,又有人跟在他们身后跟上去了。
“你确定这样能把内奸钓出来?”谢来抱臂,眯眼看着远去的人,随口问道。
“可以。”江芸芸转身离开,“卫所那边情况如何?”
“唐伦在找遗体,周伦关闭大营,不准外出,陈继在练兵呢。”谢来想了想又说道,“他们身边应该没内奸了,之前那一波是一网打尽的。”
江芸芸点头:“我只要他们不拖后腿就好了。”
谢来不解:“什么后腿。”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开了。
半月时间,江芸芸紧锣密鼓地抓内奸,一连抓到十来个,一个个都推到黄河边砍了脑袋,一点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
卫所那边
周伦越来越坐立不安。
寇兴死了,他是没想到的。
他的斥候是蒙古人屠村之后才得到消息的,周伦一开始也想着出面,但又听说是杀来投降的蒙古人,便觉得这个功劳不大,懒得理会了。
若是有人跟他说这里面有个寇兴。
那他肯定是爬也爬过去救人的。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本打算等着江芸来找他,找他如何商量打击报复回去,但等了半个月,江同知都已经雷厉风行杀了十三个内奸了,结果他连江芸的人影都没见到。
他就知道,要完了。
江芸疯了。
江芸在憋一个大的。
隔壁的唐伦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整天去清理城北那几个村,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坑,之前不做人,现在开始假惺惺了。
更别说跟屁虫陈继发了疯一样的训练人。
都疯了,大家都疯了。
“京城那边来消息了。”副将匆匆跑进来,“传旨的队伍直接去了衙门。”
—— ——
消息是急递到京城的,只花了四个日夜。
朱佑樘听到消息再也不修炼了,一跃而起,立刻传旨:“萧敬,折子你亲自送到内阁,交到三位阁老手中。”
阁老们如何连夜入宫自然也是不消说。
“蒙古人该死,当真欺负我们大明无人嘛。”刘健大怒,拍案而起,“还敢虐杀我们官员,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他们七月刚回去还人模人样,谁知道一会去竟然敢闹出这样的事情。”一向彬彬有礼的谢迁也跟着怒气冲冲。
“没听说七月入京时对他们招待不周啊。”李东阳放下兰州送来的那本折子,忧心忡忡说道,“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迁怒兰州。”
“兰州有江芸,他们吃过一次亏,难道还会上赶着上去不成。”谢迁另有想法。
李东阳看着折子里熟悉的字迹,没有说话。
“阁老们,萧公公在外面等着呢。”一个小黄门悄声说道。
三位阁老面面相觑。
“陛下在等内阁的决定。”李东阳低声说道。
刘健捏着那份重重的折子:“诸位觉得是打还是谈?”
—— ——
江芸芸原本正在清点税赋,别看是厚厚的一本册子,但要是有一点错,她肯定能一眼就看出来,被抓了要不三倍罚款,要不就打三十大板。
听到京城来了消息,她立马放下册子去了前院,秦铭一看也跟着去前面凑热闹了。
“陛下说关闭兰州城?”江芸芸不可置信地看着传旨太监。
“是啊,蒙古人野蛮,江同知这样的读书人何必和他们计较。”小黄门笑脸盈盈说道。
“那寇知府的死呢?”江芸芸面无表情问道。
小黄门还是和颜悦色:“陛下另有厚赏,寇知府为国捐躯,擢升一级,家中子弟可有一人受此荫庇出仕,妻儿诰命也跟着抬了抬,听闻他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中宫那边多出了一百两银子。”
江芸芸沉默了。
“我才不要这些破钱。”寇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那一盘银子狠狠摔在地上,眼睛通红,大声咒骂着,“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为什么!”
“三娘!”秦铭大惊,连忙把人拉了下来,“你怎么出来了!”
小黄门脸色大变,吊着嗓子大声呵斥道:“大胆!”
“怎么如此无礼。”秦铭吓坏了,把寇晗往老管家身边退去,“快带回去,小孩子家家的,别有脾气朝着外面发,太丢人了,快快,带走。”
“我才不要这钱,我要那些蒙古人的命……呜呜呜,我不要……”管家连拉带扯把人拖下去了。
小黄门气得手都在哆嗦:“如此打打杀杀,真是毫无淑女典范。”
江芸芸淡淡说道:“三娘痛失亲父,言辞失态,还请公公见谅。”
小黄门虽觉得被下了面子,但一见江芸那冷冰冰的脸色,也觉得此地不能多留,直接甩袖子走人了:“还请同知以天下大义为重,不可突生是非。”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目送这群小黄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