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疯了!!
朱贡錝在心里惊恐大喊着。
“进,还是进来再说吧。”老管家磕磕绊绊说着。
江芸芸依旧抱着那个脑袋站在门口,秋日微亮的天光冷冰寒气,照着她身上,越发显出那种本就斯文白皙的脸颊在此刻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冰白,连带着那些没有擦干净的血渍都好似要渗入皮肉中,成了一道刺眼的疤。
“当日内奸之事,我就已经给过他机会了。”江芸芸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诡异的,不可言说的冷静,“如今却害得寇知府身首异处,我真是该死啊。”
朱贡錝喃喃说道:“是,是蒙古人……”
江芸芸点头:“是蒙古人杀的。”
她抬眸,平静地注视着朱贡錝,认真反问道:“所以这就是唐伦明明知道蒙古人在屠村,依旧能视而不见的理由嘛。”
朱贡錝没说话了。
他不敢说话。
他觉得江芸好像真的疯了,他觉得要是手里有把刀,唐伦就在他面前,他甚至会举刀把人杀了。
江芸芸也没说话了。
她其实很累了。
昨夜,她带人一个村一个村地找过去,到处都是分离的四肢和尸体,鲜血把她的眼睛都染红了,可她还是没找到寇兴的尸体。
她甚至想不起哪件衣服会是寇兴穿的。
他平日里穿得很简朴,和寻常百姓没有区别。
明明很多个夜晚,她去后院找人商量政务,相处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可现在她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什么特征也想不来。
他到底多高,又有多瘦,甚至是什么肤色她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无数日在后院花园的水池里,他拉着她的袖子站在田地,兴奋地说着这批种子要是一直这么稳定,就推广下去,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明年这批种子就推行下去吧,你看我这么一小块地都种出十斗米了。”
——“你那个水车肯定有人要的,我看那徐家商人家的地长得就很好,我偷偷给你看过了!放心!”
——“等致仕的时候,就带这一篓子稻谷回家给我的乡亲种,这可比衣锦还乡光荣多了。”
怎么就找不到呢!!
江芸芸有些恼怒自己的不上心。
“我一定让唐伦找到寇兴的尸体。”朱贡錝沙哑说道,“但这事说到底也是蒙古人自相残杀,他见死不救也是情有可原啊。”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把脑袋递了过去。
朱贡錝大惊失色,下意识后退一步。
“衙门没有冰,不能给寇知府最后的体面。”江芸芸直勾勾地看着他。
朱贡錝呆了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急里忙慌让老管家接过来:“我们王府有,等唐伦找到了,我肯定找个最好的师傅,给寇兴最后的体面。”
江芸芸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老管家怀里的包裹上,低声说道:“不碍事,最后的体面我会给他准备的。”
朱贡錝被呛了呛,讪讪变了话术:“那我到时候来叫你。”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开了。
朱贡錝看着她消失在秋日的晨雾遮掩下,脸色变幻莫测,到最后又看向老管家怀里的包裹,许久之后才说:“你去安置好寇知府的……我去找唐伦。”
江芸芸没理会肃王府的热闹,她刚出了肃王府的范围,谢来就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拿了一件薄披风给人裹上。
“想吓死谁。”谢来嘟囔着,“你这一身血粼粼的,大家看得要吓死了。”
天色终于驱逐朦胧,家家户户的动静也都大了起来,路上也有了挑货的商贩。
江芸芸脚步一顿,换了条人烟罕见的小路走了。
“回家先洗把脸。”谢来说,“换件衣服,再睡一会儿,蒙古人大概没有攻城的打算,他们就是气不过你把他们的小部落都抢走了而已。”
江芸芸脚步匆匆,并未说话。
谢来看了她一眼,也只好沉默地走在她身后。
院中一行人一晚上没睡,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一见到江芸芸身上的血都大惊失色。
“有受伤吗?”
“怎么这么多血啊?”
江渝冲上来连忙问道。
“不碍事,让他先洗漱一下,换个衣服。”谢来连忙把赶过来的人都推开了,严肃说道,“再弄点热饭来,烧点热水来。”
乐山一听,立马钻进厨房。
张道长一把拉着谢来,着急问道:“怎么瞧着脸色这么差啊,寇知府没事吧,哎,她这病还没好好调养呢。”
谢来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开口:“他的病现在是没法调养了,你回头看看有没有什么药丸配一下,我监督他吃药。”
张道长下意识反驳着:“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还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呢……不对,你什么意思?”
他突然变了脸色,整个人靠近他,压低声音:“寇,寇知府……没了?!”
谢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张道长眼前一黑,人也跟着晃了晃。
“那,那那……”他磕巴了许久,到最后只是迷茫问道,“那怎么办啊?”
谢来沉默地摇了摇头。
一炷香后江芸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门。
乐山已经煮了一碗咸菜肉丝面端了过去,仔细叮嘱着:“昨夜饭都没吃,现在要慢慢吃面。”
江芸芸也不客气,端过来就坐在椅子上吃,她吃饭又斯文又快速,没多久面条就被她呼噜完了。
“还吃吗?锅里还有。”乐山连忙问道。
江芸芸摇了摇头,把剩下的咸菜和肉丝都扒拉到碗里,等吃好了才说道:“在朝廷没有下旨之前,我需要代理兰州城的事情,这几日都要住在衙门里,你们就正常生活就行,不论外面什么动静都不要慌,最近也不要出城门。”
众人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多问,只能都点头应下。
江芸芸吃完饭呆坐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大家也都围在她身边。
江渝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手,见她还热乎的,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要怎么和三娘开口呢。”江芸芸回神,盯着江渝的手,轻声叹道。
一时间,小院内,没有一人开口给出建议。
这可是寇晗的爹。
明明白天出门时还好好的。
江芸芸起身:“我要去上值了,你们要休息的都去休息吧。”
谢来也跟着她后面离开了。
张道长也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说道:“我去外面走走。”
“哎,你出门多问问。”乐山连忙说道,“但别说和我家公子有啥关系啊。”
张道长挥了挥手,然后背着手,忧心忡忡离开了。
江渝和江漾对视一眼。
“寇知府……死了?”江漾不可思议地重复着。
寇兴一开始是不赞成什么女衙役女狱卒的,但真录取了,虽然要求严肃苛刻,但很少刁难她们,若是真的有矛盾,也是多加维护的,对她们循循善诱,让女监和女衙役的队伍逐渐走上正轨。
江漾有一瞬间的呆愣,对这个消息像是回不过神来。
——怎么死了,昨天早上点卯的时候还看到呢。
“应该吧。”江渝也有些踌蹴,“我昨日还凶了寇晗,我也太不应该了。”
三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齐齐露出迷茫却又惊惧之色。
“先吃饭吧。”乐山的脑袋从厨房窗口探出来,“还做了一些小菜,你们帮忙端一下。”
香气腾腾的食物香味立刻充斥着安静的小院,沉睡中的兰州也开始逐渐热闹起来。
可一股流言却也逐渐在兰州城内弥漫开。
—— ——
江芸芸回了衙门,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起草折子,上告朝廷,蒙古人杀了兰州的知府,请求朝廷再派一个人来,还有就是对此事的处理态度。
衙门内的人大都还在休息,昨夜忙了一晚上,现在虽然过了卯时,但他们还没来点卯倒也情有可原。
“要是朝廷不想处理此事怎么办?”谢来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
窗边的江芸芸继续奋笔疾书,没有搭话。
“朝廷肯定说反正是蒙古人自己人打自己人。”
江芸芸已经写好一页纸,准备再写第四页纸,洋洋洒洒,没有丝毫停顿。
因为她的不配合,谢来也不说话了。
“寇,寇知府……”秦铭听到江芸回来的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一看就是一晚上没睡好,整个人惊惧憔悴,“出事了?”
江芸芸嗯了一声,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镇定说道:“蒙古人杀了知府,还在城外垒了京观,招安的十三蒙古小部落无一生还,附近大明村落也有伤亡,我已经写好折子了,马上就会送到京城去。”
秦铭看着她这么冷静,惊呆了:“你你,你,怎么了?”
“阿来……”江芸芸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下意识想要找人跑腿去送信,只是一喊出口又突然沉默了。
“阿来?别说了这群胆小鬼,阿来和他弟弟阿木都不见了,肯定是都跑了。”秦铭不高兴说道,“也真是的,还没兵临城下呢,一个个都做了逃兵。”
江芸芸冷笑一声:“他才不是逃兵,他可是蒙古的勇士。”
秦铭被这个走向吓傻了。
江芸芸没有多言,只好交给谢来:“你帮我送一下,要快马加鞭。”
谢来接过信就转身离开了。
秦铭突然拍了拍大腿:“怪不得,我老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之前说要买土地,还问了城北那一块的土地,户房的人还好心说那边都是蒙古人归降安置在那里的,会闹得不安分,结果呢,他非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