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龙尾山麓的那一条,也就是东渠,古峰山麓那一条为西渠。”
江芸芸一边说,一边点了点东渠:“东渠分别沿皋兰山、五泉山、龙尾山、伏龙坪南坡、西坡山麓,随后经过村庄,譬如梁家磨、土嘴子、后五泉、八里窑村对面、周家庄、药王洞、洪门子等等,最后到太清宫附近。”
她画了一个道观模样的尖尖头,然后手指点了点:“我打算在这里再分开两渠。”
朱贡錝不解:“哪来这么多的水的,而且这么长的路,这阿干河也很容易缺水,今年水量就不多,我看很多人多去黄河边挑水了。”
江芸芸叹气:“没想到缺水的事情已经严重到传到王爷耳边了。”
朱贡錝一听,又不说话了,反而借着喝茶的功夫,悄悄看了眼江芸芸。
幸好江芸并没有对此发表其他意见。
“我打算在这里分东北两渠,北面负责灌溉北园的农田、菜圃、果园。另外一条则向东浇灌城内西南面、南面的上下沟、官驿那边也要接上水,免得人员自己来挑,最后经过鼓楼巷、颜家沟一带的农田、菜圃,然后和成化年间西关的护城河水渠连在一起,若是还有余钱则可以再从西门过,经上水巷、下水巷、官沟沿,最后经过布政使署后花园,东入陕甘总督署。如此城内西南面的田地便都能照顾到。”
那张白纸的一脚已经画满了符号和河流。
朱贡錝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符号没出声。
其他地方他不知道,但布政使和陕甘总督署的位置,他还是知道的,确实就在这附近。
江芸竟然对整个兰州城了然于胸!!
朱贡錝心中惊骇。
江芸芸点了点头,扭头去问朱贡錝,一脸和气:“这一条水渠的问题,王爷可还有不懂的地方?”
朱贡錝和她四目相对,皮笑肉不笑:“你说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你就是糊弄我,我也不知道。”
江芸芸叹气:“我可没糊弄王爷,王爷要是信不过,等我说好了,这张图纸留着,您再去问问就是了。”
朱贡錝矜持点头,颇有点王爷的傲慢样子,下巴一抬:“那你继续说下去吧。”
“行。”江芸芸提笔一转,回到最初的原地,“我们现在说回西渠。”
“西渠是顺着沈家岭北坡的山麓古峰山的东坡山麓流下,经川底岗子、龚家崖头、石嘴子、后五泉村叶家湾、八里窑、五里铺、沈家坡,又过华林山坪头,然后来到八蜡庙道下西园,如此一下的方向的田地就全都能用上水了。这一条本来就有了,只是现在有些地段已经坏了,所以我们要的就是翻修。”
那张纸上写满了地点,画满了符号,那几条突兀的水渠穿村,过田,最后入城,城内到城外,一路而下,标注得仔仔细细。
一副精密的舆图也不过如此。
朱贡錝莫名想起祖父书房里的那几幅不能对外公布的舆图。
如此细致,准确的地理标识,便是军中最厉害的地官也不能比这个更厉害了,都说制图有六体,即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
看似简单的十二个字,但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这是一张珍贵兰州地图。
朱贡錝盯着江芸芸出神。
听闻当年陛下在一个名叫朱希周的人和这个小神童身边犹豫着定下魁首,一个是美好的寓意,一个是真正的神童。
可惜了,陛下到底是惜才的。
事实证明,江芸当真是一块璞玉,他甚至不需要他人的雕琢也能逐渐耀眼明亮。
“有问题?”江芸芸见朱贡錝盯着自己没说话,紧张问道。
——可不能得罪了金主。
她热情说道:“哪里不懂?我再仔细讲讲。”
朱贡錝收回神思,整个人往后靠了靠,显出几分懒洋洋的样子。
“你随便说,反正这事我也不参与。”
江芸芸哦了一声,抽出另外一张白纸,继续说道:“但是这两条渠也有问题?”
朱贡錝眼皮子一抬,不解问道:“什么问题?不是运行的好好的嘛。”
“东渠多砂砾、西渠多冢穴,进场会崩坏而导致咸泄,若是到了春夏旱季更是涓滴不入,不沾勺水,我们现在的坏了不少路段,不就是因为旱情才坏的吗。”
朱贡錝嗯了一声:“那就再修一次呗,你不是就这个打算。”
“是啊!”江芸芸抚掌,一脸激动地看着朱贡錝,“还是王爷有办法。”
朱贡錝眉头一扭一扭的,转头就把高帽子摔了:“少给我说这些话,我才不听!”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王爷深谋远虑还不揽功,真是去哪里找这样好的王爷啊,怪不得百姓都说您好呢,下官和你共事这一年多,也觉得王爷真是为国为民的好宗室啊。”
朱贡錝明知道听江芸这嘴说好话那是要付钱,付大价钱的,但还是忍不住得意起来。
——小状元的嘴,夸人就是好听一些的。
“这些水渠原本是土渠,直接挖了土了事,水过大过小都容易有问题,所以下官想着是不是购置木材,直接全路铺设。”
朱贡錝震惊,想也不想就说道:“那可要花不少钱!”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用一双黑白分明,格外好看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看向朱贡錝。
朱贡錝察觉到她的视线,也不说话了。
“王爷!”江芸芸语调十八弯,“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百姓一定回把您记在心里的。”
朱贡錝气笑了,抱臂抗拒着:“我是王爷!我是王爷!!!我要那些泥腿子把我记在心里做什么。”
江芸芸还是一脸深情:“王爷又在说气话了,之前给王妃的祈福的时候,还不是要路过的百姓都说一句祝福的话,大家当时可都高兴坏了,您的事情,大家多指导,如今王府有喜,那和自家有喜可没区别。”
朱贡錝冷笑一声:“我给蒸饼了啊,谁还能违背肚子说话不成。”
“若是人人为了一口饭吃就都愿意昧着良心,那这世道早坏了,别的不说,当日那些百姓希望王妃母子平安肯定是真心实意的。”江芸芸和气说道,“百姓做不了经天纬地的大事,但也犯不下杀人诛心的坏事,但人总是好的。”
朱贡錝没说话了。
“你要这么多木头,我们是没钱的,也太出风头,但是资助一点还是有的,”后面的屏风处传来杨遇的声音,“我也不要百姓记着我们的好,只当是为了我的孩儿祈福罢了。”
江芸芸对着屏风出声的地方起身心里,等再坐下时不假思索,直接说道:“好,那我们就制造渡槽,然后放置在东西两渠容易溃渠的地方。”
朱贡錝一听,龇了龇牙,阴阳怪气说道:“你不会本就打算这么做吧,答应得这么快。”
江芸芸哎了一声,大眼睛眨了眨,显出几分无辜。
朱贡錝气笑了,点了点江芸芸,又气得没说话。
江芸芸和颜悦色地继续说道:“水渠是完成了,但是路上还要建设一种新型水车,再配上一种新的灌溉方式,我这边也有了一些别的想法,这是计划书,王爷看看。”
朱贡錝看着被热情推过来的两张纸,眼尾一瞟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和画,只觉得头疼:“你就不能找其他人花点钱。”
江芸芸为难地搓了搓手:“其他人还有别的用处。”
朱贡錝随口一问:“比如?”
“现在正是农忙,百姓是没空徭役的。”江芸芸委婉说道。
朱贡錝惊呆了:“你不是就收复了一个陈继吗?另外两个会听你的嘛?”
江芸芸对此憨憨一笑。
—— ——
唐伦和周伦听说陈继帮忙给衙门打工,都气乐了,暗笑他就知道拍人马屁,自己一屁股烂摊子还没收拾呢。
“让士兵给百姓去挖水渠能捞到什么好处,他不是说最心疼自己的士兵了吗?”唐伦冷笑一声,“自己的田还种不种了,还说为百姓服务光荣,真是疯了。”
“可不是,还说自己人多,种地的够,训练的也够,真是好笑。”副将附和着。
“要不还是说江芸那小子手段厉害呢,王爷还让世子出面说要给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也捐了两百多个渡槽呢,还说不够可以问他要,如今也是整日更在江芸那厮后面呢。”
“可不是,那江芸就知道把人哄得团团转的,如今在兰州城都要成一言堂了。”
就在众人背后说人坏话时,有一个千户急急忙忙站在门口小声喊道:“不好了,闹起来了!大家都闹起来了。”
唐伦神色一惊,让人进来一问才知道。
原来这些水渠是经过军屯所在的地方的,但因为这次修建的都是守备营的人,他们才不愿意给他们的水渠修整,都默契绕了过去,就连兰州卫和中护卫家眷所在的附近那一片区域也不愿意插手,这两营的士兵一看可不是直接急了,在营里见指挥们巍然不动,在回家又听到家人的抱怨,几天时间就坐不住,也跟着要去修水渠。
这地多重要的,你看人家守备营就知道先修自己的,要是今年种不好,自己没钱就算了,家里人也没东西吃了。
指挥们被闹得不行,瞧着都要哗变了,恰好此事,衙门那边及时来信说需要人手,他们两人不得不捏着鼻子下了台阶。
“你可真厉害。”陈继高兴坏了,“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的,现在见了我都不敢看我。”
江芸芸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靠士兵厮杀才走到这一步,现在却不替士兵们考虑,这说不过去。”
陈继拍着肚子,乐得看不到眼睛:“听不懂,但你说得肯定都对。”
“那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江芸芸冷不丁问道。
陈继不笑了,立刻扭扭捏捏起来。
“下次再有问题可就别来找我了。”江芸芸吓唬着,“我这里商改马上就要好了,回头折子递上去,朝廷肯定有动静,要是旧事重提,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陈继也跟着紧张起来:“朝廷还不肯放过我!”
江芸芸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是转而对阿来说道:“送陈参将出门,我要去找秦通判了。”
阿来哎了一声,直愣愣把人请出门了。
“哎哎哎,江芸!江同知!”陈继着急扭头去找江芸芸。
江芸芸已经抬脚离开了。
陈继见她如此绝情,急得拍了拍大腿,甩开阿来的手,连忙追上去:“我想好了,别走啊,就按你说的办,但你也要给我点保证,我这手下真的养了一大堆人呢,就像你说的那水来水去的,我也要对得起他们啊。”
江芸芸一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行,契书我都写好了,走,我们去看看。”
陈继一愣,被人拉着走了,等回过神来,粗黑的眉毛皱来皱去:“你不是说要去找秦铭嘛?”
“不急,一个个来。”江芸芸和颜悦色说道。
“诺,这个契书,清点你军营里具体人数,按照太祖规定的四分守城,六分屯种,一人五十亩的要求,这是你的红线底线,若是算上军余,我可以算给你们翻倍,军属辛苦,田地傍身是很需要的。”
陈继一听,感动坏了:“你是我第一个听到我们当兵军眷辛苦的文官。”
江芸芸笑:“你们做得好,大家都会知道,回头夸得人越来越多。”
“多出来的地,我无偿给没地的百姓,但他们也要签署合同,我们这边不收税,但他们纳给你们的税额和他们给我们衙门是一样的。”
“那也太少了。”陈继立马反驳着。
“那我就把你土地买了……”江芸芸面无表情说着。
陈继嗯了一声,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之前花钱买的。”
“低价吧。”江芸芸冷笑一声,“哄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