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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没能瞒过黎循传,他从终强那里听到了不少消息,捧着鸡汤,气得直跳脚。
“不要怕,今天我送你回家。”
“这些人,太过分了。”
“我当时就该上去揍他们的。”
“你怎么不说话?”黎循传自顾自骂了一会儿,不解问道。
江芸芸把最后一口鸡汤喝干净,擦干净嘴:“不知道说啥,我也打不过冯知府,骂不得那位王爷,所以我决定,我要把书读烂。”
黎循传呆站在原地:“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干翻他们!”江芸芸面无表情说道。
黎循传瞪大眼睛。
总有人平日里默不作声,关键时刻总能口出惊人。
“我发现你一点也不怕。”黎循传凑过来,在她耳边嘟囔着,“你都不害怕吗?”
“一个人跑过来拜师,也不怕。”
“你家中人这么刁难你,你也这么勇敢。”
“甚至连读书写作业都这么积极。”
黎循传叹气,大人样子背着手,晃着脑袋:“江小芸,你胆子真大。”
江芸芸不为所动,拿出整理好的大学笔记,开始准备写作业,随口说道:“今日事,今日毕,你好多功课没交啊,不要浪费时间了,一起努力读书,争取明年一举考到殿试状元。”
黎循传哀嚎一声,连忙把鸡汤喝完,火急火燎跑去读书,哭丧着脸:“你写得太快,你等等我。”
江芸芸已经开始提笔写大纲了。
对面的黎循传书皮都要翻出火星子了。
等到华灯初上,院子里的灯笼也都一一点亮,耕桑捧着烛台走了进来:“天色黑了,今日芸哥儿早些归家吧。”
江芸芸头也不抬:“等我把这个这里写好。”
这篇文章有些难,她写了一个时辰也只是堪堪写好大纲。
“等等,我等会一起送他回家。”对面黎循传的声音从书本里传出来。
耕桑无奈,只好先把烛台放在案桌前,蹑手蹑脚退了出去,站在门口。
烛火噼啪响了几声后,江芸芸这才抬起头来,叹气说道:“今天的作业真的好难。”
“大学和中庸就是最难的,你还好,先学了论语,诗经也都自学了大半,有些老师不会教,以为大学中庸短,就先学这个,这样的学法很容易打击别人的信心。”黎循传也跟着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太多注释,一旦学混了,那就完蛋了。”
“你之前学这个学了多久?”江芸芸开始收拾书箱,准备回家。
黎循传想了想:“大概十来天,我现在这两本也学得不好,去年湖广那边的院试就考了一道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没头没尾,刷了一大片人。”
江芸芸皱眉,自己跟着思索了片刻。
这句话出自商汤的《盘铭》,意思是‘如果一日洗刷干净了,就应该天天洗净,不间断。’,若是再深入分析又能延伸道省身和读书这两方面,强调及时反省和不断革新,在朱子注解中被分析为:‘诚能一日有以涤其旧染之污而自新,则当因其已新者,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不可略有间断也。’。
所以可以从自省角度出发。
但单这一点肯定是不够的。
那就从这里可以衍生出《庄子·知北游》中所说的“澡雪而精神”,又或者是《礼记·儒行》中描述的“澡身而浴德。”
那第二个切入点就是德行修养。
两个论点虽然少,但若是内容写的长,也不是不行。
“你不会在心里偷偷做题目吧?”黎循传凑过来问道。
江芸芸回神,嗯了一声,又把自己的思路说了说:“这样答是对的吗?”
黎循传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你说的和祖父说的差不多。”
江芸芸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原来院试的考试要求这么高,不仅要你对这个句子特别熟悉,除了各大注解,就连关联的句子也要知晓。”
黎循传幽幽说道:“你分析得这么快,你还说你大学学得不好。”
江芸芸背上书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现在觉得我好,是因为没见过更好的人,那些官学里的人肯定比我还厉害,只是我们没见过而已,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切磋一下。”
身后的黎循传摸了摸脑袋:“真的吗?”
他自小在族学里,长大了在祖父身边,确实很少和其他读书人交流,但那日端午,碰到的那群人就很厉害了!
“肯定啊!”江芸芸斩钉截铁说道,“他们有这么多老师,三人行必有吾师,相互学习交流,进步一定很快,要是到时候我们若是遇上了,可不能输,也太丢老师的脸了。”
黎循传握拳:“好,那我今日也把大学和中庸拿出来读一下。”
耕桑见人出来了,连忙捏着灯笼出了小屋,见传哥儿也跟着走在后面,惊讶问道:“天黑了,传哥儿这是打算去哪?”
“我想要送送芸哥儿。”黎循传笑说着,“叫祖父祖母先吃饭,我送了人就回来。”
黎家不会限制孩子,他遣人去前厅传了话,没多久老夫人就带话过来,说是同意了,只是不能在外面乱吃,灶中已经留饭了。
黎循传小脸一红,梗着脖子说道:“我才不是这样的人。”
“对对对!”江芸芸敷衍安慰着。
“老夫人就是多提了一句。”耕桑也跟着安慰着。
黎循传抱臂,冷着脸不说话。
三人刚出了小巷,扬州热闹的夜市气息迎面而来,叫卖声混着食物的香气飘了过来。
两个小少年齐刷刷咽了咽口水。
“我还没吃饭。”
“我肚子饿了。”
两人对视一眼,摸了摸肚子,还未说话就听到背后的耕桑忍不住的笑声,连忙移开视线。
“灶台里有饭。”
“我娘在等我吃饭呢。”
两人肩并肩,目不斜视地走着。
灯火万家明,星河水中央,内城河的游船络绎不绝,琴瑟声不绝如缕,人群拥挤,声音喧闹。
江芸芸走了几步,往人群张望了一下,果不其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连忙招了招手。
那人犹豫着,不敢走上来。
“怎么了?”黎循传不解问道。
“我看到我舅舅了,他不敢过来。”江芸芸朝着人群中的周鹿鸣走去,很快就把人扒拉出来。
周鹿鸣穿着粗布麻衣,穿着破破烂烂的鞋子,越走越近时,脚步逐渐放慢,动作也抗拒起来。
“你拉着我做什么,你快回去,别人还等着呢。”周鹿鸣压低声音,脸颊红扑扑的,“我明日换件衣服来,现在不好看,你会被笑话的。”
“楠枝不会的!”江芸芸坚持把人拉着周鹿鸣走到黎循传面前,“这是我娘的亲弟弟,我舅舅,名字是呦呦鹿鸣的鹿鸣。”
黎循传扑闪着眼睛,也跟着笑眯眯喊了一声舅舅。
“你舅舅长得好像你哦。”
“你舅舅几岁啊,看上去年级很小。”
黎循传身形高,皮肤白,一看便是教养良好的小孩,现在这么乖地喊人,周鹿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他和我娘长得特别像。”江芸芸拉着他往江家的路上走,“十八岁呢,比我娘小十岁。”
“我帮你背书箱吧。”周鹿鸣见江芸快被书箱盖住了,担忧说道,“小心压矮了。”
“不可能。”江芸芸一边脱下书箱,一边利索反驳着,“我每天吃鸡蛋喝牛奶,还锻炼了,肯定能长高,倒是楠枝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还不爱运动,才要担心长不高。”
“我现在可比你高。”黎循传恼羞成怒。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江芸芸主打一个油盐不进,“反正我会长高的。”
四人顺着拥挤的人流,穿过拥挤的主街,眼看就要拐进小巷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
“怪不得不和我一起玩,原来这回家的队伍都越来越长了,”唐伯虎从树影下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本册子,打量着后面三人,最后落在黎循传身上,“呦,这不是我们黎小公子嘛。”
黎循传皮笑肉不笑:“呦,不是我们大才子嘛。”
江芸芸歪头打量着他们,惊讶问道:“你们关系不好?”
“没,好得很。”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江芸芸也不觉有异,问着唐伯虎:“找我有事吗?”
唐伯虎下巴一抬,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上次不是说有人骂你吗?喏,我找了七八个人骂回去了。”
江芸芸大为吃惊。
“谁骂你啊!”黎循传也跟着吃惊问道。
“原来你不知道啊。”唐伯虎嬉皮笑脸,“芸哥儿怎么就让我一个人知道啊,怪不好意思的。”
“你干嘛跟他说不跟我说。”黎循传不高兴问道。
江芸芸接过本子还没翻开看一页,就要被一左一右的声音吵翻了。
“停。”江芸芸一手推开一个,“去边上吵,我耳朵要聋了。”
唐伯虎和黎循传对视一眼,各自移开视线。
江芸芸借着湖边花船的烛火,一眼就看到祝枝山的字,随后一张张翻下去,就看看下面的署名。
“文徵明。”
“徐祯卿。”
“张灵。”
“徐经。”
唐伯虎手中的扇子哗啦一下打开:“你看看他们写的,还如何?”
江芸芸点头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