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真想找他帮忙,你就说那匹大宛马的事情。”周青云轻声说道。
江芸芸的脚飞快地转了回来,眼巴巴问道:“那匹马是你送来的?”
“嗯。”周青云写好这次的巡街内容,也盖上小印,合上本子上才说道,“我当日听闻华春的事情后,就有预感这事可能会闹大,白马难得,本就打算找个机会献上去,给唐伦再上一个台阶,可当时情况情急,唐伦的事情一旦爆发,彻查起来,这么多年杀良冒功的事情便盖不住,但我想着朝廷到底还是要一些脸面的,用一匹千金的白马,既是为了多年夫妻情分,也是不想累计爹娘,用祥瑞换一个生的机会来,”
江芸芸嗯了一声,眉心一挑,不高兴问道:“你短时间内能想得这么果断,结果他还休了你?”
周青云捏着手指,随后冷笑一声:“因为我还未来得及和他说。”
江芸芸瞬间沉默了。
那一夜确实是在太乱了,瞬息万变的情况谁也不能保证。
“那是他不好。”好一会儿她才磕磕绊绊安慰道。
周青云呲笑一声:“没什么好不好的,这些年我本就厌烦他做的事情,也厌倦了当一个周夫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原本保养得极好的手心如今已经长满茧子,再也不是高贵的指挥夫人了。
“我年轻时,能骑最烈的马,拉得开最重的弓,能跑的和猎鹰一样快,每次打猎都是家中最多的,可自从我婚后,这些事情我却是再也做不得了……我年少时跟着祖父游历大江南北,却在及笄后被告知,我只能去嫁人,成为谁家的夫人……”
她突然笑了笑:“本来都习惯了,二十年了,只是那一日在玄妙观,你突然写了我的名字。”
——周青云。
“我爹说当年我出生时头顶一片白云,雪白透亮,乃是大吉之兆,所以给我取名青云,再大一些,我读书极好,四岁就学会了三字经,我爹却总是遗憾我不是男孩,空有青云之志却无法实现……”
周青云没有继续说下去。
江芸芸又开始坐立不安,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迎面而来。
——当日江渝说自己被困住了,那种被蒙在水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不过都过去了。”周青云握紧双手,轻声说道,“哪怕被人指指点点地活着,也不要昏昏沉沉地睡着。”
江芸芸想要安慰她,却又觉得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周青云是被困了前半辈子的周青云,那二十年的痛苦,非亲历者无法感同身受。
“不会一直别人指指点点的。”许久之后,江芸芸只能如是安慰道。
“不过,你怎么确定我把白马会送走?”临走前,江芸芸回过神来,扭头问道,
周青云眼皮子一掀,淡淡说道:“总会有办法让钦差知道的。”
江芸芸顿了顿,随后倒吸一口冷气:“陷害我。”
“嗯。”周青云镇定点头。
因为太过坦诚,导致江芸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白马送出去了?”周青云冷不丁又问道。
江芸芸一想:“还真是!我让人悄悄送走的,按道理没有声张才是。”
周青云突然笑了笑,瞧这有些促狭:“你的妹妹们说的。”
江芸芸又是倒吸一口冷气:“你连我妹妹都收买了。”
“嗯,同知的两位妹妹很是可爱。”周青云起身挂好本子,“同知走了一路,不如一起去喝碗凉水。”
江芸芸连连摇头:“不了,我要去找别人聊聊感情了。”
她说完又溜溜达达准备出门了。
周青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脸上笑容缓缓敛下,站在门口,半晌没有说话。
门口,江芸芸倒还是斗志昂扬,简单思索片刻后,又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唐伦不行,她就去找唐伦背后的人。
——一回生二回熟,王府她真的很熟了。
只是这次她还没出门,就被老管家叫住了。
老管家一脸兴奋地把人往后院带去:“我们老爷有请。”
江芸芸眨了眨眼,脚步一拐,也跟着乖乖去了衙门内院。
这次不是在大堂议事,反而带人直奔内宅。
江芸芸震惊:“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东西就在里面,今日家中也没人,小姐和杨小姐出门骑马去了,夫人赴宴去了。”老管家笑说着。
江芸芸就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外院说得啊。”
老管家还是神神秘秘的。
江芸芸顺着他的脚步直接绕过后宅去了后花园。
江芸芸恍然大悟:“是水稻的事情。”
“总算是回过神来了!”老管家笑说着,“水稻竟然出芽了,也不枉费老爷一有空就去田里收拾。”
江芸芸去了一处池塘,这里已经被弄成水稻种植地了,寇兴挽着裤腿站在水稻中间,正弯着腰,仔仔细细检查着手里的稻谷。
“来了!”他一眼就看到江芸芸了,热情招了招手,“快来看看,你这种子真好,现在三月中旬还差几日呢,竟有了出芽的迹象,快来看看,看着绿油油的一点,可真是可爱。”
“怎么这么早就种下去了,不是说兰州水稻都是清明前后种的吗?修城门的百姓也刚赶回去种地,怎么这么早就出芽了。”江芸芸也不矫情,脱了鞋子,挽上裤腿,也跟着下去了。
“我种了两批呢,这批是早一点的,喏,你对面的那一匹是晚一点的,就前几刚种下的。”寇兴难得笑得格外开怀,“瞧着很饱满的样子。”
“还没结穗呢,看不出来。”江芸芸老实巴交说道。
寇兴不高兴反驳着:“你看那生机勃勃的样子,肯定行。”
江芸芸适当拍了拍马屁:“那是,我们知府衙门的水田肯定好一点。”
谁知马屁拍在马腿上。
寇兴不笑了,睨了她一眼。
江芸芸连忙露出一个热情灿烂的笑来。
“你看看我这田养得如何?”寇兴岔开话题,说回正事。
江芸芸蹲下来抹了一把泥土,拿出来用手捏了捏:“土色深,土层厚,也没有麻衣,倒是有蚯蚓和田螺,嗯,这土很不错。”
她又踩了踩水:“你看,冒大泡了,这水滑腻黏脚,水也养的不错。”
寇兴满意地捏了捏胡子。
“平日晚上夜间露水多时,早上起来晒好太阳,这土会干硬吗?”江芸芸问着。
“不会,摸上去也都是蓬松的。”寇兴说。
江芸芸点头,这会开始大力夸道:“好,好,我见过养的土最好的人了。”
寇兴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开心。
“算了算了,不和你说了,你且自己去收拾你的烂摊子去吧。”最后他开始赶人。
江芸芸两次都没得到正面反馈,只好委委屈屈跑了。
寇兴看着小年轻人悠然自得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
——真是充沛的精力啊,没有一天是消停的。
“之前还兴冲冲要我把人叫过来,怎么一会儿就让人走了。”老管家把人扶上岸,笑说着。
“心也不在我这里,敷衍我。”寇兴不高兴说道,“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这边江芸芸刚出了前院就和穿着骑马服的寇晗撞了个正着。
“你们关系好到可以去内院了。”杨晏立马质问道。
江芸芸笑说着:“去找知府了。”
“他整日来找我爹办事,三更半夜都来,忙,都是大忙人。”寇晗再也没有对俊秀美少年的滤镜了,只觉得他爹每次吃饭吃到一半被人叫走,只觉得这人真的好可怕。
江芸芸微微一笑,侧开身子:“不打扰两位了。”
“哎,你这衣服怎么脏了?”杨晏又指着她的下摆问道。
江芸芸低头一看。
寇晗露出了然同情的神色:“我爹要你去看那宝贝了,很累吧,我这每日也要帮忙照顾呢,都快累死我了。”
江芸芸笑说着:“真是辛苦三姑娘了。”
寇晗到底是个小姑娘,一听,又不好意思摆了摆手:“我也没有别的事情,我爹太忙了,我娘身子不好,我帮忙照顾照顾,还有寇叔帮忙看着呢。”
“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感觉被排挤的杨晏震怒。
江芸芸笑了笑没说话。
寇晗也跟着敷衍说道:“嗨,我爹干的好事,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看我养的小狗狗,好可爱的,一出生就被狗妈妈扔了,我就给捡回来自己养了。”
两个小姑娘手牵手跑了。
江芸芸拍了拍裤腿凝固的淤泥,准备去找肃王聊聊天,谈谈感情。
肃王一见到他就心生警觉,大声说道:“你找我做什么?这大好的日子,你一个衙门官整天往王府走,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兰州卫东面的马衔山上有一个很大的马场……”
“喝点水润润嗓子。” 朱贡錝飞快推过来一盏茶,眼巴巴看着他。
江芸芸端着茶盏,盯着朱贡錝看的大眼珠子咕噜了一下。
朱贡錝心虚地移开视线。
“其实我今日是来商量中护卫的事情。”江芸芸话锋一转,和气说道。
朱贡錝又三连拒绝:“那你去找中护卫?找我做什么?我不懂的?我不管事的?”
江芸芸放下茶盏,叹气:“唐伦不愿意见我。”
朱贡錝冷笑一声:“谁叫你把他夫人拐走了。”
江芸芸伸出手指摇了摇强调道:“是前夫人。”
“唐伦自己选的休妻,和离都不行。”
“做人有点过分了。”江芸芸非常护犊子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