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低声说道:“陈继现在见了我们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唐伦又避而不见,可别到最后把我们给推出去。”
周伦坐在首位,眉眼半阖。
兰州城守住了,明明是全城欢庆的事情,偏他已经几日不曾休息了。
攻城那日,他住在城外,当日和副将们喝了一些酒,睡得正香时被人叫醒,才发现营地着火了,有小股蒙古人入侵掠夺。
这本是常事,他本打算让副将出面,谁知副将却说大过年的不若来一笔大的,回头可以拿着人头去报功,压过其他两位一头。
只是万万没想到副将是叛徒,在他们杀了三四个蒙古人后,又凑了五六个人头,便准备回去时,他的副将竟然反水,带蒙古人把他包围了,若非他拼死杀出来,只怕要当场把自己的人头送出去了。
如此一来便算是彻底延误战机了。
不过两个时辰的时候,蒙古人大军已经来了又走,兰州苦苦支撑了两个时辰,没有等来自家援军,反而让金城关的那个王越拔了头筹,救人于危难间,最可怕的是那个江芸一战成名,竟也是个文武双全之人。
——他完了,彻底完了。
但庆幸的是,唐伦也被同样的戏码吸引走了,只剩下一个蛮子陈继当天莫名其妙入了城,做了一次英雄。
“定是那陈继和江芸结了盟,特来坑我们的。”副将忧心忡忡说道,“现在还能找谁呢?宫内的李广也都栽到江芸手里了。”
周伦双手握紧,呼吸急促。
“镇巡太监如今在哪里?”周伦低声问道。
副将眼睛一亮:“是了,傅德可是陛下心腹,可我们和他的关系一般啊。”
周伦站起来,来来回回走了几步:“他这人没了根,平日瞧着也无欲无求的,就对子孙好得很,我听说他有个儿子如今负责茶马生意,你准备十个美人,一车酒,再备下金子,亲自给人送去。”
副将领命离开了。
“滚,让那些耍猴的人给我滚!”周伦坐了一会儿后,听着外面敲锣打鼓,欢声笑语的动静,突然大怒,把茶盏狠狠掷在地上。
—— ——
周伦这边心急如焚,唐伦那边也不好受。
若只是打仗这是来迟了,回头去给王爷磕个头,仔仔细细说明了边也算了,如今万幸没有出大事,肃王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是肯定愿意拉自己一把的。
可谁知道祸乱起于妇人后院。
他夫人的手帕交竟然是通敌之人,带了个蒙古刺客打算刺杀王妃,最倒霉的是,王妃还怀孕了,这可是肃王来之不易的孩子,差点没了。
他当时一听便是头皮发麻。
前脚王府直接去查抄了黄家全族,还有她的夫家郑家全族,上上下下抓了一百来号人。
他后脚直接休妻,直接让周家人都滚蛋了,转念就去请罪了,奈何肃王避而不见。
唐伦知道自己完了。
没有王爷庇护,那江芸杀他还不是跟捏死个蚂蚁一样。
她本就带着一身政绩来的,现在还多了一个守城的功劳,现在百姓一听他的名字就直夸,只把他当做天上的神仙。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唐伦蹭的一下站起来。
他原本有六个副将,如今只剩下三个了。
“是打算救回张行他们?”其中一人激动问道。
唐伦闻言冷笑一声:“救什么,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就是被大卸八块也是应该的。”
那副将脸色顿时讪讪的。
“你知道他们是被谁抓走的吗?”唐伦见他们还拎不清,皮笑肉不笑问道。
“定是江芸那混蛋啊,我定要杀了他。”那副将骂骂咧咧着。
唐伦气笑了:“他江芸最多就是射两箭,何来这么多本事,抓走这么多人,人陈继周伦营里丢了这么多人,你看他们喊打喊杀了嘛。”
“是……锦衣卫?!”另一个副将终于回过神来,神色惊骇。
唐伦不说话了,听着外面热闹的动静,突然惨笑一声:“锦衣卫,这些可怕的怪物怎么就被他们盯上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副将们终于急了,连忙问道。
“我听说王府中两位长史病了?”唐伦突然问道。
副将撇了撇嘴:“听说是当日自己怕得要死,想逃,但倒霉地自己摔了,也是活该。”
唐伦面无表情地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淡淡说道:“我总要送一份大的给王爷,才能表明我的立场,我唐伦,到底是忠心的。”
—— ——
江芸芸大年初二就亲自上门拜访唐伦和周伦了,两家住的不算远,就隔了三条街,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谁知道轻轻松松拿到士兵的伤亡情况。
唐伦:“当日我们那边也有小股蒙古人,营中也有人再放火,大家一时没有防备,这才把我们都缠住了……”
周伦:“本以为解决了他们就好,谁知道内部还有内奸,我们怕大后方出问题,就又耽误了一点功夫……”
唐伦:“等我们准备过去的时候,给听闻江同知的英勇事迹了,没多久王总制出手相救,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周伦:“若非你们,我可真是千古罪人了,这些礼物还请同知笑纳。”
江芸芸不仅不收,且对他们的话一个字儿不信,但面上还是和颜悦色说道:“如今正是通力合作之事,你们的难处我们都知道的,这心意应该留给更有用的人,回头我们衙门打算重修城门,不若就当那些阵亡士兵出的钱。”
江芸芸这边卷了册子就走了,士兵抚恤的工作不能耽误,回头还要和徐选去选地,她都想好了,回头让徐选多招几个人,就从这些阵亡士兵中的家人开始选,也算解决一部人的生存问题,单给一笔钱是没什么用,回头被人抢走了,便无路可走了。
她得给她们铺一条路。
因着同知过年也不休息,知府和通判也大过年的开始干活,整个衙门也跟着莫名动了起来。
大家哀声载道时,不过精力充沛的江芸芸还抽空办了一件事情。
借着徐家这批送过来的货,让他们和官府的门面做了一笔生意,又高价卖了出去,用赚到的钱给大家都发了一笔新年加班费,每人分到手足足五两,拿人手软,大家也都没有怨言了。
过年期间重点要清点这次的伤亡。
江芸芸和寇兴两人加班了五日,终于赶在初七那日这才核对好,足足写了一指厚的折子,既有自己人的伤亡,也有敌人的伤亡,带回了多少战马俘虏等等,之后是一定要表扬嘉奖谁,可以表扬嘉奖谁,一定要把谁惩戒了,还有谁可以处罚,最后陈词总结,对这次事情的一个情况说明和自身不足,回头如何改正等等
“如此算是快的。”寇兴看着折子被送走,叹气说道,“希望此事能平安落地。”
江芸芸打了一个哈欠:“能成一半就很好了,后面我就和秦通判处理商税的事情了。”
“那今年农耕我亲自弄,徐夫人的地可选好了?”寇兴显然更操心百姓吃饭的事情,追问道。
“好了,回头我带选娘来见您,您就和她一起去。”
“这,就她一人……”寇兴是个古板的读书人,有点犹豫说道。
江芸芸露齿一笑:“不是的,选娘从这次伤亡的士兵百姓家眷中选了十来个愿意跟着她吃苦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大家子的,大家都很愿意的,也都跟我们签了契书的。”
寇兴看着她得意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你,可真是胆子大啊。”
自然是胆子大,这些家眷本是孤单一人的,正是好被人拿捏的时候,若是少妇,大都会被族人重新选嫁,若是小孩老人,大都要无依无靠,连饭都吃不上了,就连那笔抚恤金也未必保得住。
想管但又没有名目。
寇兴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若是被他撞上了他自然会狠狠惩戒这些人,但要他自己插手这些事情,光是一个家事的由头就能把他问住。
可江芸就敢出面,寇兴甚至相信按照这位江同知的口才,那些人估计是一个也打不过,他虽不是给所有人撑腰,但只要名声传出去了,那就是等于是给所有人撑腰了。
谁也不敢没事招惹一个同知,可名头好听,下了乡,那些凶悍的族人还不是要试探一番,一来一回,可不是要一个大胆。
江芸芸还是笑,只是这次多了点冷笑:“总归要让他们见识见识这个国家的王法,锦衣卫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寇兴叹气:“稳一点,你要做的实在太多了。”
江芸芸点头,随后告别寇兴,就去找秦铭了。
这次秦铭激动坏了,拿出写好的公告,邀请她一起看,他就等着江芸来找他一起干活呢。
守城的功劳他捞不到,这个商税总可以吧,一人一个很公平的!
这边江芸芸有条不紊开始组织让商人们自行上报买卖范围,那边一份份折子在新年的敲锣打鼓中被快马送到京城,三日后,蒙古方向也有队伍在其余部落慢慢悠悠换了一圈后,最后朝着兰州走去。
正月二十那日,衙门内正月十五放五日,今日是最后一天,衙门内没有人,江芸芸拿着整理好的买卖范围册子去找秦铭,两人商量到了天黑,这才各自散去。
江芸芸便借着月色,回到自己的官署时,正听到乐山说话的声音。
“我不是仆人,我是公子雇佣过来的照顾他的人。”
“没有卖身契哦,我们公子说我这个叫合同。”
“我也不懂,但他肯定不会骗我啊,而且我攒了不少钱呢,我弟弟都要娶媳妇了,嘻嘻,我不娶,我还要多学点,我已经学了很多东西了。”
“我们公子可是这天下最好的人了!谁也比不上,才不是奉承,他就是很好的。”
“哎,你不懂,我以前也以为做仆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可现在我不做仆人了,我又觉得做仆人不好,什么都不属于自己,可我就是我自己啊,我也说不来,就是我现在挺好的……”
江芸芸听着突然笑了起来。
乐山和阿来猛地站了起来,惊慌失措看向门口。
“公,公子。”乐山脸都红了。
阿来看着江芸芸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想说的是,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啊。”江芸芸笑说着,“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乐山一听,脸更红了,但仔细一想还是用力点头:“对,我就很喜欢做饭,打扫屋子,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公子每次都夸我做的好吃,我特别高兴。”
江芸芸笑:“给我送吃的吗?”
乐山一听,连连叹气:“可不是,你不在家,谢兄弟也不在家,三位小娘子最近也跟着徐娘子去种地了,家里就我和张道长,张道长今日也被王府叫走了,我就来给公子送饭了,老是不好好吃饭,这手怎么养啊,瞧着小脸都瘦了,怎么就吃不胖啊。”
江芸芸背着小手,溜达回来:“张道长的药真不错,我感觉手腕也好多了。”
“那就好,吃饭吧,做了点扬州的菜。”乐山积极说道。
江芸芸慢条斯理吃好饭,正准备把最后一张饼也吃了的时候,突然看到老管家匆匆跑了过来,急促说道:“京城的钦差来了!!蒙古的使者来了!!”
第三百二十章
钦差队伍其实是没入城, 那消息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要不说蒙古人嚣张,蒙古的队伍在自家地盘晃晃悠悠了一圈后,远远瞧见了钦差队伍,撩闲一会儿后然后主动跑到城门口报信的。
——积极得很!
守城的人都听傻了, 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只好去衙门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