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战事,也该论功行赏的。”江芸芸说道,“此事应该在我们衙门手里,让卫所自行纠错整改,上报名单,我们再统一整合,免得到时候各说各话,传出去不好听,内阁那边更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卫所未必听我们的。”寇兴担忧说道。
江芸芸笑了笑:“我猜拉扯不过两回,肯定听话。”
秦铭不解:“为何?”
江芸芸笑了笑:“因为过了年脑子也该清醒过来了。”
“好了,少编排别人,真是促狭。”寇兴打断她的话。
秦铭看着这两人打机锋,不高兴地低下头。
寇兴继续说道:“王总制人还在城内,这次多亏了他帮忙,你也去拜访一下他,回头问问他那边的打算。”
江芸芸这才起身离开。
士兵们大都昨日白天的时候就回家过年了,只留了王越和几个副将还住在驿站里。
江芸芸去的时候,正听到王越大声说话的声音。
“不要不要,都送回去,我这屁股刚干净呢,不能搞这些了。”
“啧,找我有什么用,有主意的人在衙门里窝着呢。”
“哦,有主意的来了。”王越看着慢慢吞吞走进来的江芸芸,笑说着,“听闻了你的丰功伟绩,没想到我们小状元文武双全啊。”
江芸芸咧嘴一笑:“读书时多学了一门手艺,不过也伤了手。”
她露出手腕上的白布,一个浓重的药味散了出来。
“那可要保护好自己了。”王越连忙说道,“读书人最重要的可就是手了。”
江芸芸笑眯眯点头:“大年初一来拜个年。”
“哈,少来这一套,今日的事我可要老实上报的,你可有什么要我手下留情的人。”王越快人快语说道。
“别的好说,就那边的事情别说,但中护卫的事情又是要说,毕竟兄弟们都出了力不是嘛。”江芸芸说。
王越利索点头:“行,我也不掺和到这些事情,那我就实事求是的说,大大地夸一夸我们江同知的本事,但你胆子这么大的事情我也是提一嘴的。”
江芸芸叹气:“无碍,总是少不得要打几天嘴炮的。”
王越哼了一声:“那些读书人就是饭吃饱了,盐吃多了,不过你内阁有人慌什么。”
江芸芸只是笑,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王越重点谴责谢来下手太重,太过分了。
江芸芸只好和稀泥表示肯定狠狠骂他。
王越开始谴责江芸这人太过溺爱!
江芸芸深刻表示忏悔,回头一定改正。
王越骂完觉得没意思,这人太没意思了,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走,看着就来气。
“沿途的墩台今年死伤严重,听说又几个墩台连带妻儿全军覆没了,好几个墩台都是拼死放上狼烟的,锦衣卫也不能幸免,死伤无数。”临走前,王越状似无意说道,“也多亏了这批人拖住了攻城车,不如哪里能等到我们。”
兰州境内的墩台分属于兰州参将营、兰州卫、中护卫共同管理,墩台之间大体上五至十里一墩,各墩台都有墩军驻守,大烟墩军士十人人,小烟墩军士五人。平日负责广积燃料、战时燃放烽火,配有军器,也大都是妻儿随军。
这样的状况算是惨烈。
至于锦衣卫,则是一开始为了调查军营情况下方的,如今能回来得也不多。
江芸芸沉默下来。
“定要表彰一番的。”王越说。
“我和知府都会上折子的。”江芸芸保证。
王越满意点头:“行了,不打扰你了,我等会也要走了,蒙古狼子野心,虽说现在大败而归,但肯定不甘心,你也肯定被他们惦记上了,你要注意安全。”
“对了,听说□□身边有个汉人,好像还是扬州人,古古怪怪的,听说还打听过你,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回头注意点,这种叛徒最能背后捅刀了。”
王越又随口说道。
江芸芸突然想起那日城楼下,那个阿尔勒说的话。
——他为何要点名自己?
江芸芸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能让敌对的将军都自己的名字。
她晃晃悠悠出了驿站,然后在路上晃荡,也遇到不少热情的百姓,还有小孩围着她打圈,一路走来,把荷包里的糖都分完了,也顺手来到十字街的一家烤鸡附近。
今日是大年初一,大部分店都是没开门的,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朝着一条小巷走去,却没有停在哪家,只是来来回回走着。
“不是,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就在她来回走了第三圈的时候,并着重在几家门口踏重脚步时,只见其中一家的门缝中,谢来的脑袋探出来,那脸色活像活见鬼一样。
江芸芸见状,立马朝着他快步走了过来。
“等会,站那里!”谢来连忙伸出手,让人停在那里,震惊,“你怎么发现这里的?你跟踪我?”
江芸芸委屈巴巴:“我跟踪你,你还能发现不了?”
谢来没说话了,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哼哼唧唧说道:“老实交代。”
“你每次只是去买个烤鸡,但身上跟烤鸡一样腌了一遍一样,我想当做不知道也很难啊。”
“而且你老买这家,我觉得不好吃,我不信你吃过周厨娘做的烤鸡还能看上这家。”
“你每次回家衣摆都有点湿,城内长水草的地方就这么几个,又恰巧附近卖烤鸡的那家店就在这一条街。”
“就这条小巷背靠水,而且位置深,石板路,走路也会有声音,很合适做点什么的人住。”
江芸芸慢条斯理分析着,最后还为难说道:“我只分析出这几家很有可能,门口台阶青苔还在,若是寻常有人走动,应该都没了才是,而且也没挂衣服,没有柴米油盐的味道,但就是没找到你在哪一家,真是不好意思。”
谢来听得毛骨悚然,汗毛直立,震惊:“他们都说你能掐会算,原来是真的。”
江芸芸无辜地扑闪着大眼睛。
“你过来做什么?”谢来警觉,“不是说好井水不犯河水嘛。”
“没什么,就是想早点和你说,清点一下你这边的伤亡,还有当时的情况,衙门这边给你们上请功折子。”
谢来一听就没好气说道:“想什么呢,我们这些锦衣卫最不值钱了,和你们这些文官也不是一个路数的,你回头替我们上了,别人还要弹劾你呢,麻烦,算了。”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你尽管给我,我肯定给你们讨来好处,兄弟们这么辛苦不能白死,白流血。”
谢来心中微动。
“你算算,但最好早点给我,路上的折子还要走几日呢,不能过了正月十五呢,不然才是真的要拉扯不断了。”江芸芸也不打算进去,说完就打算回去了。
“哎,不会给你惹麻烦吧。”谢来看着她的背影,又问道。
江芸芸摆了摆手。
谢来看着她离开了,缩回脑袋,看着一圈围着自己的兄弟,开口第一句话:“快换地方,碰上江芸,真是见鬼。”
—— ——
江芸芸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打鼓的社火队在主街上游行。
只见队伍中间两行是鼓手,前面走着的则是锣队,后面则是钹队,能让人多看一眼的是,队列领头那人的鼓比其他鼓要大一倍,这一百零八人个个服装统一,一边打鼓一边跳舞,最前头的指挥者是一个老者,腰间系着红布,手握一把长竿,名曰揭竿爷。
只见那人竿起,则鼓队行,随着他左右上下的摇摆,后面打鼓的人则也跟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队伍中有高歌的人,声音悠长清亮,只一开口就能传遍大街小巷。
——揭竿爷的竿子打鬼哩,给咱请来雨水哩!丰收的粮食满柜哩,喜酒咱要喝醉哩!
充满西北粗犷的语调再太平鼓节奏清晰的鼓点中,听的人也不由露出笑来,充满对今年的期望。
——今年,今年一定也是丰年。
这批队伍走后,后面还有抬着城隍庙隍神的队伍。
这里的隍神有姓有名,据说汉朝刘邦手下一名叫纪信的武将,为甘肃成纪人,在楚兵围困荥阳,纪信扮作刘邦佯装投降项羽,最后被项羽烧死,从而赢得了“汉代孤忠”的美誉。后来刘邦将纪信封为“忠烈公”,便也成了兰州的城隍爷。
再后面则是一溜烟的舞狮舞龙,小童表演的队伍,一眼看去,还真望不到头,百姓们在两侧看着,时不时发出欢呼声。
江芸芸看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家都出门了,小院子安安静静的……除了三个小祖宗在吵架。
“哎,吵什么啊。”
江芸芸赶过去劝架,一边担心自己买的小毛驴不敌两匹马,白白吃亏了,又害怕金贵的大宛马收拾,那真是要倾家荡产给人治病了,也担心徐家借住在这里的马受了欺负回家告状,一时间两只手拉不住三个祖宗。
大宛马一见她就委委屈屈靠过来,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眼珠子水汪汪的,又大又圆。
小毛驴一见,立马不高兴直叫唤。
徐家的马更是对着大宛马直打喷嚏。
“别欺负新来的。”江芸芸盲目拉偏架,把大宛马放出来拴在院子了,然后自己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发呆。
大宛马时不时低头嚼着她的头发。
江芸芸任由它胡来,摸着手腕直叹气。
——忙惯了,现在没事干,还怪没意思的。
“哎,江同知是在这里吧?”
“是在这里的。”
江芸芸一听那熟悉的声音就忍不住上前开门,看着几年不见的徐叔露出笑来。
“江同知!”徐叔一听她的声音,立马露出激动的笑来,“总算是见到你了。”
江芸芸露齿一笑:“快进来坐,之前想要找你的,奈何事情太多了。”
“哪能让同知来找我,自然是我亲自来拜访的。”徐叔笑说着,“之前去扬州的时候,听闻两位姑娘要来兰州,这才自作主张把人带上来,没有经过您的同意,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令人后怕。”
江芸芸笑:“哪能啊,多亏了你们,不然三个小孩上路,我才要怕死了。”
徐叔入内,一眼就看到屋内的大宛马赞道:“好马啊。”
“哎,马是好马,就是烫脚。”江芸芸笑说着,准备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水。
“不忙着招待。”徐叔连忙说道,“听闻江同知手受伤了,不要拎重物,我这里还拿了一些上药来,走南闯北就这些东西多。”
他身后的小厮递上一个小盒子。
江芸芸打眼一看,脸上笑容淡了淡:“用不上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