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有罪的不罚,无罪的请罪。
看戏的害怕,做戏的大胆。
那个时候的江芸芸已经换上深绿色的官服却又时时觉得这个世界太过荒诞。
“很早之前,我就在应宁那边听说过你,这本农时册便是他强烈推荐给我的,说在浙江已经推行过了,效果很好。”
江芸芸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农时册。
扬州的江芸芸现在回想起来还带着几分孩子稚气,以为能靠自己改变什么,所以胆大包天的写下这本农时册,想要把自己知道的知识广而告之。
她把这事想的太简单了,这件事情若非有老师,有几位师兄的帮忙只怕是不能见天日。
可当事的种种起伏,件件艰难,却又是她所不知道的。
扬州的那间院子为她遮风避雨,挡住一切风波。
“他很喜欢你,说你的老师也是他的老师,说你勇敢坚韧,聪明好学,后来我们又得知你年纪轻轻成了状元,我们都很为你高兴,再后来听说你去了琼山县,我们对坐着沉默了许久,你的师兄说你年轻气盛,身边没大人照顾,走了错路。”
江芸芸安安静静坐着,就像很多时候,她就是这样坐在四面漏风的官署里,翻看着枯燥的卷宗,度过一个个日日夜夜。
“江芸,纵你有经纬之才,可官场不是读书,不是你独自一人就能完成的事情,你要去动兵营,那就太不懂事了。”最后,寇兴低声说道,“若你今后去了更高的地方,再去想这个事情吧。”
江芸芸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个农事册我看得差不多了,你回头也看看,年后就开始推动吧。”寇兴转移话题,疲惫说道,“你这个脾气,回头真的要收敛一下了。”
江芸芸悄悄看了他一眼,正打算缓和几句。
寇兴摆了摆手:“不要再说了,下去吧。”
没想到江芸芸站着没动弹。
寇兴眼皮子一跳,警觉说道:“你且给我悠着点说,我都这把年纪了。”
江芸芸乖乖应了一声:“我就是想着我们城内是不是也该有个护卫队啊,现在逢年过节了,治安反而乱了。”
“衙门现在三班倒呢,自然是有的,你要是说是是巡逻的人,那肯定也是有的,只是我们城内是正儿八经的百姓少,所以这些里长邻长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寇兴解释着。
“可他们不是还有家人在这里吗?再者他们脱离了军营也该遵守我们衙门制定的民风民俗。”江芸芸问道。
寇兴皱眉:“这些人都是军籍,难道过年放松下来,我们很难对他们做到惩戒教训,回头他们的长官可护短了。”
江芸芸想了想:“所以还是要和卫所那边合作一下。”
寇兴想也不想就把人打回去了:“你且最近少见那些人,安心过去吧。”
江芸芸哦了一声,只是那眼珠子这么一转,一下子让寇兴警钟大响。
寇兴不得不打起精神恐吓道:“现在卫所对你可不会有好脸色,大过年,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知道的。”江芸芸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寇兴半信半疑。
“大过年的,要不还是拜访一下王爷吧。”江芸芸话锋一转,语出惊人。
寇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面无表情说道:“不准,你和王爷掺和什么。”
江芸芸果不其然是抱了个大雷来找人的。
“我听说王爷有两桌牧马草场,不是还和周家做生意把马匹换成真金白银嘛。”
寇兴立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古怪问道:“这事你都查出来了?”
“本来打算去买马的,又听说周家有,想着和唐参将从做生意开始打好关系,我就打算去看看,谁知道他们紧张得不得了,还大晚上来我家。”江芸芸含含糊糊说着。
寇兴其实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毕竟江芸这个大手大脚的穷鬼,养一匹小毛驴就娇养的不得了,回回月底把自己吃成口袋空空的人,再养一匹马,真是打算露宿街头了。
不过按照他的聪明程度,加上这几个月的赫赫威名,能察觉出来也不奇怪,只是能查到肃王身上那就需要点本事了。
“王爷的马你也敢惦记着,我看你……”寇兴点了点她,板着脸,“不准,回去过年去。”
江芸芸被赶出衙门,看着大门在她面前紧闭,长长叹了一口气,背着小手,溜溜达达打算去找谢来商量另外的计划。
只是刚走到一个小巷,突然有一个小女孩把人拦住了。
江芸芸和她对视一眼,然后犹豫问道:“有事?”
“谢谢您救了我爹,所以做了平安馍给同知。”小女孩红着脸,把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
江芸芸一脸迷茫。
“就上次在黄河边上,你救了大丫的爹。”另外一个小姑娘小心翼翼解释着。
江芸芸猛地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两个小丫头:“哎,你们都是军户的小孩?”
两个小孩齐齐点头。
江芸芸震惊:“那怎么做乞丐打扮啊。”
那个叫大丫的小姑娘立马一脸警觉。
江芸芸一看就心思活跃起来,柔下声音问道:“你爹的棉衣拿到了吗?”
谁知小姑娘小脸一垮,把篮子往她手里粗鲁一塞,拉着另外一个小姑娘就要走。
江芸芸领着那篮子,摸了摸下巴:“哎,好像是个好墙角。”
—— ——
傍晚的时候,谢来又翻墙回来了。
乐山无语了:“什么毛病,我这好好的大门不走。”
谢来摆了摆手,直接把正准备吃饭的江芸芸提溜走了。
“哎。”江芸芸嘴里摇着一块肉,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他,含含糊糊问道,“先吃饭啊。”
“吃屁啊。”谢来虎视眈眈盯着那块肉,举起手来,恶狠狠说道,“快吞了,不然我自己伸手掏了。”
江芸芸连忙把红烧肉胡乱嚼了几下咽进去了,大眼睛扑闪着,果断发动预言功能:“那三个人去找蒙古人了。”
谢来一看她这小神棍的样子不由气乐了:“不会是早就算出来了,就想看着我里里外外忙活吧,小!状!元!”
江芸芸连连摆手:“你也太不稳重了,火急火燎了,我这一看可不就是往最坏的打算去猜了。”
“而且周家是给王爷买卖马匹的,王爷的那个马场需要的马,肯定不能全从马政那边薅啊,和蒙古人做买卖也太正常了。”
“陈继作为三个军营中守城压力最大的,和蒙古那边有交情才正常,总不能盲目打仗吧。”
“周伦嘛,瞧着是个老油条了。”
江芸芸有条不紊地分析着:“所以他们去找蒙古人很正常,其实是我的话也会去找蒙古人试探着,本来也不是真心所待,各自利益关系而已,若是去找沿途的墩台询问消息,太耽误时间了,尤其是他们还不愿意配合,都想抢一份头功。”
谢来半信半疑,甚至因为强大的压力精神紧绷,疑神疑鬼质问道:“你不会是最后的大坏蛋吧。”
江芸芸抬脚就想回去吃饭了。谢来想也不想按下她的脑袋。
江芸芸大怒!
“我的人打听出消息了,他们打算在这几日行动,大家都在过年会比较放松。”
江芸芸也顾不得生气了:“消息准确?”
谢来点头:“千真万确。”
“那三个人呢?”江芸芸追问。
谢来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死了。”
江芸芸楞了一下,突然拉着谢来的袖子就往外面走:“你在城内还有多少人?”
“六个。”谢来说。
“这几日不要出门,一有动静就去地窖躲着,实在不行就跟着张道长跑。”江芸芸对着院内几人严肃交代着。
江渝不解:“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要打起来了?”张道长紧张问道。
“之前都不会再过年时打仗的。”乐山也忙说道。
江芸芸没说话:“你们吃饭,我和谢来出趟门,门关着,谁来敲门都不准开门。”
她说完就拉着谢来走了:“你帮我去找几个人。”
“你之前不是让人去沿途的墩台了吗?让他们不要回来。”
两人穿梭在巷子里,时不时有归家的行人在他们身边匆匆而过,家家户户透出来的光亮懵懵懂懂照亮前方的路。
“要通知他们三个吗?”谢来跟在她身后问道。
江芸芸停下脚步,许久之后才莫名说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解决这次的敌人。”
“我们不确定那三人到底是被人蒙蔽还是明知故犯。”
“说了就会打草惊蛇,不说真有敌袭,我们也抵抗不住。”
“你知道的,拳头不硬,说话不管用,可我是文官,这是天然的劣势。”
“那就要去找一个中间人,我们都要听的。”
江芸芸一个人站在巷子口喃喃自语。
“如果内部力量等不起我的急需,那先找个外部力量救救急。”
江芸芸扭头紧盯着谢来,低声问道:“你要不要随我赌一把。”
谢来被那一眼看得一个激灵。
那双漆黑的眼珠被朦胧的灯光笼罩着,却又亮到惊人。
“赌!”谢来鬼使神差说道。
江芸芸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最后又说道:“其余事情你让你的手下去做,但那个人你要亲自去找。”
谢来严肃点头。
“我得去找一个人。”江芸芸站在夜风中沉默了片刻,抬脚又要走了。
“找谁?”谢来紧张问道,“要不要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