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李广就连滚带爬走了进来,他直接对着江芸芸重重磕头求饶。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管教不利,让江侍读受了委屈。”
“江侍读饶命,奴婢以后一定端茶送水,执鞭坠镫,愿为一卒。”
没一会儿脑袋上就血粼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混在一起,狼狈急了。
“若是你觉得不解气,我让他来伺候你几日。”朱祐樘又说道。
“愿意,奴婢一定仔细伺候好江侍读。”李广连连保证着。
谁知江芸并没有露出欣喜意之色,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太监,平静说道:“你的管事有和你说过嘛。”
李广呆怔都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喃喃问道:“什么?”
“我会杀了你。”江芸芸轻声说道。
李广一惊,下意识去看陛下。
朱祐樘大怒,拍案而起:“江芸,别得寸进尺。”
“大胆,你真的不怕死不成。”萧敬厉声呵斥道。
江芸芸伸手看着干燥的手心,低声说道:“这里曾经流满血,伤口怎么也堵不住,当那四具尸体悬挂在我面前时,我其实心里也很害怕,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面苍白狰狞的尸体,但我更怕我做了这么多了,那些人还再逍遥法外,我对不起那双合不上的眼睛。”
李广被那一眼看得肝胆俱裂。
杀意,是真的杀意。
江芸真的要杀了他。
“可那个人骗了你。”他尖声喊道,“那个人又不是好人,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我是知道的,怎么能说是骗呢。”江芸芸低声说道,“他只是要五两银子就是坏人,可你拿了这么多钱,便是好人嘛。”
李广语塞。
“你夺占京畿以内数万亩民田,垄断贩盐之数以万万计,建造不合身份的府邸,甚至引玉泉山水,围绕于府邸前后,劳民伤财,穷尽千万。”江芸芸竟笑了起来,只是脸色格外冷淡,“你觉得你是好人?”
“你,你污蔑!”
朱祐樘扶额:“这些事情都以后再说,何来现在说。”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再一次传来击鼓声。没多久就有侍卫快步走来:“门口有江侍读的小厮说手握……一些证据……”
他悄悄看了一眼李广,递出手中的一本册子。
李广一见那封面大惊。
萧敬下来接了过来,从而递到陛下手中。
朱祐樘拧眉:“馈送黄米三百石,白米一千石,你要吃这么多米做什么?”
李广浑身摇摇欲坠,竟是不敢说话。
萧敬低声说道:“可否是炼丹需要啊。”
李广回过神来:“是是是,都是炼丹需要。”
“那为何这些大臣要送你,你炼丹的需要不是都是内库支出的嘛?为何还要收朝臣的东西。”朱祐樘并不好糊弄,厉声质问道。
他对李广一向多加宽容,其一自然是李广符箓祷祀都很有讲究,怀疑他藏有异书,第二则是他在他眼里只是爱财,从不插手朝政,算个规矩人。
“他们对陛下炼丹之事颇为上心,都希望陛下能万万岁,所以,所以非要,非要给奴婢……”
“收钱的时候不觉得钱字难以说出口,被抓了却不敢认。”江芸芸毫不客气地讥笑着。
朱祐樘脸色瞬间阴沉。
太监和朝臣结党,是他的大忌。
“是了,京城也没有这么多米粮啊,这么多米粮囤起来,可不是要浪费了。”萧敬在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叹气惋惜,“还是江侍读看得清啊。”
李广吓得浑身冒冷汗,却只能来来回回辩解不出一个正当理由来。
“李广,江芸说的可是真的?”朱祐樘咬牙切齿质问道。
一向口若悬河的李广接连受挫,脑子已经转不过弯来,只能虚弱辩解着:“不,不是的,是米……”
朱祐樘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大怒:“朕是如此信任你,你,你竟敢……”
他捧着那本厚厚的册子,只觉得丢脸:“来人啊!给朕拖出去打死!”
就在此时……
“不好了,小公主,小公主晕厥过去了。”
“报,清宁宫发生火灾。”
有小黄门飞奔过来,脸色苍白。
李广直接跌坐在地上,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江芸芸原本松了的一口气,却又猛地提了起来。
“陛下。”上首,萧敬惊呼,连忙扶住软了身子的陛下。
“殿下,殿下不可啊!”就在这个混乱时刻,外面又传来侍卫们惊惧声。
江芸芸扭头去看,只见朱厚照提剑站在宫门口。
“这是做什么,还不拦下!”萧敬大惊。
“滚!”年幼的朱厚照一把推开黄门侍卫,拖着长剑一步步走过来,目光紧盯着李广,勃然大怒,“惑乱君心,害我妹妹,我今日定要杀了你。”
他虽是小小年纪,却在现在憋着一口气,提剑就要劈了过来。
李广一惊,想要躲到江芸芸身后。
江芸芸眼皮子一跳,敏锐往后一闪,长剑贴着手臂滑下,随后准确无误地插中李广大腿。
李广跌倒在地上,吃痛大喊着。
他伸手抱着江芸芸的小腿:“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救救我,好疼,救救我。”
江芸芸看着新的血叠上旧的血,枯萎的黑再一次染上刺眼的红,突然轻笑一声。
“你该死,谁也救不了你。”
那边侍卫们已经冲上来,把朱厚照手里的长剑夺走,一番纠缠,李广大腿上的血流得更多了,趁乱中,谢来甚至把李广也悄悄拉了下去。
江芸芸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李广倒在地上,抱着大腿在哀嚎打滚。
一日之间数事齐发,本就有风疾的朱祐樘头疼欲裂,听着下面的动静,却只能坐在椅子上,狠狠闭着眼,喘着粗气。
门口的张鹤龄惊惧站在远处,只觉得殿内满身是血的江芸成了一个带血的修罗。
而此刻,江芸也看了过来。
张鹤龄脸色大变,后退一步,竟直接吓得摔倒在地上。
殿内的朱厚照被人夺了剑正准备跳脚,却突然看到边上站着的江芸芸。
他一腔委屈顿时涌了上来,好想没有看到她浑身是血的样子,直接一把扑倒她怀里,紧紧抱着她,大哭着:“妹妹要死了,我妹妹要死了,怎么办啊,江芸。”
小孩滚烫的身体猝不及防靠了过来,冰冷的手腕也因此染上一丝温度。
沉默的江芸芸终于回过神来。
她低头去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太子,许久之后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原来,这就是权力。
第二百七十九章
小公主已经病了好久。
这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太医那边一直治不好,今年入了春就咳嗽发烧,断断续续的,太医院治了许久也不见好, 朱祐樘便听了李广的意见在万岁山新建毓秀亭, 又开设祭坛为公主祈福。
江芸芸想起上一次见时, 她被朱厚照从宫内偷出来, 胡乱粗鲁地抱在怀里,但不哭不闹, 一张小脸雪白却带着病气, 一见她就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瞧着很是可爱活泼。
“去找大夫。”小孩的身体滚烫, 隔着单薄的春衫拉回江芸芸的神智, 她低声说道, “去找太医来。”
朱厚照紧紧抱着她, 哭喊道:“他们都救不了, 他们不行, 废物,都是废物, 我妹妹要死了,呜呜,我妹妹要死了。”
朱佑樘终于回过神来, 声音尖锐,神态惶恐:“太医, 让太医来。”
“快去找太医。”萧敬也跟着厉声说道, “全部都去坤宁宫, 全部!”
侍卫们在一众混乱中回过神来,开始忙活起来。
李广自然是要直接捆了的带下去。
小黄门开始趴在地上擦血。
等级高一点的小太监整理混乱的御桌。
就连不小心跌倒在地上国舅爷都被人请了下去。
至于江芸被太子殿下抱着呢,他们就只当没看到。
朱厚照哭了一会儿也冷静下来,拉着江芸芸的手,头也不回就要走:“去看看我妹妹。”
许是真的累了,江芸芸竟也被人牵着走了。
一踏出殿外,刺眼的阳光照得她微微回过神来。
——太累了。
刚才的那一个时辰,她就像打了一场仗一样,整个精神已经绷到极致,却又有种脚踩棉花的缥缈。
她心里一直若有若无,无可宣泄的痛苦突然好似被人扎了一个洞,那股气,那团火顺着小洞漫无目的飘了出来……
现在,这位小太子紧紧握着她的手,在游廊里快步疾走。
他走得满脸通红,脚步沉重,江芸芸却因为卸了力气甚至有几分不可言说的迟缓。
夏风沉闷吹过衣摆,却又掀不起波澜,明明两个人的衣服都染上了血,一路走来,人人注视却又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七岁的小太子小脸还是白白软软的,只是瞧着长高了点。
江芸芸莫名其妙想着:好奇怪的太子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