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听到这句话,那口一直悬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了出来。
失败,是的,所有人都害怕失败。
可哪有注定成功的事情。
原来,他们要的是她江芸芸的保证。
她江芸芸要成为海贸这件事情,若是失败后全权负责的背锅侠。
因为皇帝是高高在上的,没有态度的但不愿放弃利益。
内阁是左右衡量的,是坚决要保护国家利益的。
所有大臣都是各抒己见,保持自己忠君爱国立场的。
只有开了这个头的江芸芸,成了也许会有微不足道的威名,输了肯定是脑袋落地的下场。
江芸芸总算明白她站在这里的目的了。
——往前数的那些朝代,那些执意要改革的人是不是都要遭遇这样的压力。
——他们也许甚至不能表现出来。
“下一个开海的地方选在广州的漳州,省台的人你如今也都熟悉了。”许久之后,一直沉默的徐溥抬眸,看着面前铮铮如修竹的年轻人,柔声问道,“你可愿意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徐溥没有立刻要江芸芸给出答案, 只是不经意看了眼逐渐昏暗的天色,外面乌云密布,瞧着是要下大雨了。
明明早上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天气炎热。
“夏日天气多变, 谁也不知道早上的那把伞到底拿不拿, 确实愁人。”徐溥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一脸怜惜说道, “要不要那这把伞说到底就是一个赌的事情罢了,江侍读可要借伞回去?”
江芸芸看着逐渐风起的院子, 缓缓摇了摇头:“想来只是这段路的距离, 也不需要借助伞的庇护。”
徐溥闻言叹气:“风雨无情,遮风避雨也稳妥一些。”
江芸芸沉默着。
屋内的四人也都各有异色地看着她。
徐溥自来惜才,又是首辅, 从大局出发自然是希望他能去漳州, 至少诏令从内阁出, 对江芸芸来说便是一个庇护。
李东阳是他的师兄, 不愿他再涉足这趟浑水, 安安稳稳在京城待着, 好不容易给人塞回翰林院了,只要好好做事, 按照他的才智一步步走上去是迟早的事情,便是内阁也能进去的。
谢迁其实是不赞同海贸的,太过冒险, 也太过离经叛道,但他是个沉稳的人, 打算静观其变的, 所以他对江芸到底要不要接受这个任务并无任何想法。
刘健的态度最是奇怪, 他大力抨击过江芸的海贸,但也狠狠斥责过弹劾江芸的人,有点两不沾的意思,现在他独自一人坐在阴影里,任由窗边的影子落在自己身上。
现在看来,江芸去漳州确实是所有人心中最好的打算。
他有先例,人也聪明,名声好,在民间威望也高,更重要的是他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不过是商户出生的庶子,据说和富裕出生的嫡母还生分了。
他的老师,师兄到底是外人,关键时刻,谁也帮不上忙。
这样的人对于各方势力来说,反而是最好角逐的。
陛下昨日过问了两次漳州人选,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皇亲国戚们到处都在拱火,都希望能分一瓢羹。
那群不懂事的御史们就知道弹劾反驳,毫无建树。
风波中心的江芸芸自然也看得明白,她高高兴兴从琼州回来,只觉得自己可真是厉害,可一回到京城,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
她开海贸是真心实意觉得百姓活不下去了,想了许久才谨慎地为他们选择这条路。
她也是真心实意想要百姓能挺直腰杆过日子的。
她也是真心实意没有掺杂一丝自己的利益的。
可现在这些人却要她成了一把刀,一把为了他们开山劈海的刀。
外面的人只看到漳州之行的两面,一面是只要做得,好江芸芸名声大涨,自此平步青云,一面是若是做不好,江芸芸就会身败名裂,甚至黯然退出官场。
稍微懂一点的人还能看明白两点,一个是若去漳州还有一个好处,内阁会作为挡箭牌,能稍微缓解江芸芸的压力。
但另一点却是漳州作为万众瞩目的地方,推行海贸的难度自然不小。
事情中心的江芸芸是愿意接过这个棒子去完成自己的想法。
海贸是解决现在土地大量失踪的唯一办法。
可这件事情就像夏日的雨,江芸芸一头扎进去,势必会成为落汤鸡。
她想要安安稳稳做这件事情,她想要百姓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来,她想要所有人能吃得上饭,穿的暖衣服,而不是在此刻各方势力的的胁迫下,把这件事情办得失去本心。
去了漳州,所有事情肯定是不会顺她意的。
所以江芸芸不再说话。
徐溥年纪大了,说了这么久的话便觉得有些累,一脸疲惫的挥了挥手,让她回去仔细想想。
“我送他回去吧?”李东阳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要把自己的小师弟带走。
李府
李东阳看着三年不见的小师弟直叹气:“黑了便算了,怎么越来越瘦了,瞧着小脸都挂不上肉了,晚上留在我这里吃饭吧。”
江芸芸捧着糕点,吃的眉开眼笑:“可是长高了,抽长嘛,晚上楠枝说等我回家吃饭呢,就不麻烦师兄了。”
“确实长高了,我听说你在琼州大杀四方,谁惹你谁倒霉。”李兆先带着弟弟李兆同溜达过来,手臂挥舞着,得意洋洋说道,“也太厉害了,我要向你学习!”
江芸芸还没说话,李东阳已经开始摸棍子准备揍人了。
“不好好学习,整天带着弟弟整天乱窜,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李东阳老当益壮,挥起棍子来也是虎虎生威。
李兆先带着弟弟鸡飞狗跳,一边跑一边顶嘴:“我白天学了一天,爹是一点也没看到啊,只看着我晚上出来溜达溜达的事情。”
“我找芸哥儿聊聊天怎么了,不是都叫向他学习吗!”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我说一下怎么了!”
“别打了,别打了!芸哥儿还在呢。”
李兆先大嗓门叫个不停,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早早从混乱中脱身的李兆同悄悄摸摸凑到江芸芸边上,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手背。
江芸芸低头去看面前的小少年。
当年那个十岁的小孩,雪白的脸上还长着肉膘,几年不见人高了,但瞧着很是瘦弱,风一吹就倒了。
“是病了?怎么瞧着精神不好?”江芸芸担忧问道。
李兆同抿唇羞涩笑了笑:“已经好了。”
“你弟弟体弱多病,你不让他休息还拉着他出门。”李东阳已经快把人打出门了。
李兆先有点委屈:“他自己要出来!”
“那你不知道劝着点,这可是你弟弟!”
“可有找大夫看过了。”屋内,江芸芸碰了碰小孩的脸,发现大夏天,他的脸还是冷冰冰的,“要不要多加件衣服。”
“没关系的,不冷,娘已经找大夫给我看过了。”李兆同大眼睛扑闪着,小心翼翼说道,“哥哥一直说你很厉害。”
“你哥哥……”
江芸芸一抬头,李兆先已经被关在门外了,不由抽了抽嘴角:“还挺活泼的!”
“哥哥很厉害的。”李兆同一本正经说道。
“嗯,开始读书了吗?”江芸芸问道,“可有字了?”
李兆同苦着脸摇了摇头。
“我这个儿子五岁就能作属对语,机颖惊脱,只是身体不太好,我就想着晚点给他取字,如今也是在家中读书,取字之事也不急。”李东阳领着棍子,满头大汗回来了。
江芸芸笑说着:“我也是考上乡试才取字的,不着急。”
李兆同这才眼睛一亮:“你也这么晚的嘛?”
“嗯!”江芸芸信誓旦旦点头。
李兆同这才露出笑来。
“他可是十一岁当上解元的,你如今都十三了!”李兆先探出脑袋,讨人厌得戳穿了一切的祥和,振振有词,“再过两年,你十五了,那个年纪,江其归可是考上状元了!六!元!及!第!”
李兆同惊呆了!
李兆同感觉自己被欺骗了!
李兆同要哭了!
他的坏哥哥李兆先倒是咧嘴大笑起来。
江芸芸吓得立马正襟危坐,欲言又止,手里捏着的这块糕点也吃不下去了,连连叹气。
——坏了,成别人家的小孩了。
“各有各人的愿法,爹爹对你的要求就是平安健康长大啊。”李东阳连忙拉着小孩的手,柔声说道,“何来要事事和人比的说法,你在爹心里永远都是最厉害的,五岁的大字我都还留着呢,真是有天赋呢,不亏是我李东阳的儿子。”
李兆同要哭不哭,抽泣着:“真的?”
“自然。”李东阳一脸柔情。
李兆同这才露出笑来。
“送二公子回去休息。”李东阳对着管家点头说道。
一直没说话的管家这才悄无声息上前,和颜悦色带着李兆同离开。
李兆同经过他哥哥的时候,伸手想去牵哥哥的手。
管家温声说道:“大公子还有事情呢,我带你回夫人那边好不好?”
李兆先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下,那只手讪讪重新背回身后。
“还不快去读书!”李东阳看着站在院子里的李兆先没好气说道。
江芸芸收回视线:“听闻朱国公薨了,只是远在琼山县,不能送副丧仪聊表心意,心中颇为遗憾。”
李东阳目送二儿子离开后也跟着收回视线,叹气说道:“朱国公廉靖持重,七十而逝,实属令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