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衙门真热闹啊。”等人走远了,看了一出好戏的谢来出声感慨着,“有女人,有小孩,还有道士。”
江芸芸勉强笑了笑。
——丢人,真丢人啊。
“对了,那个符穹哪里去了,鲁斌招供是他出钱让他把前任指挥杀了。”谢来状似不经意问道。
江芸芸镇定说道:“在省台呢,本打算叫他去把邓巡抚叫来,压制鲁斌和李如的,谁知道你们锦衣卫动作迅速,效率还高,人还没回来呢,事情都要结案了。”
谢来听了奉承,也不客气都受了,只是嘴巴里还很是公事公办:“那等他回来,你把他交给我们,可不能徇私舞弊哦。”
江芸芸不甚在意地挥手:“哪能啊,肯定不让你们为难。”
谢来借着昏暗的夜色,打量着面前的小状元:“你倒还是一如既往地铁面无私啊,以前给那些御史们求个情都不愿意。”
“所以我给符穹求情,谢佥事就会高抬贵手,只当无事发生。”江芸芸眉尖一跳,反问道。
谢来摇头。
“我不愿让你为难,但符穹这事却有隐情,所以我让他去请邓巡抚。”江芸芸也不隐瞒,“他能不能活,就看邓巡抚愿不愿意为他多几句了。”
这事江芸芸想了许久的办法。
符穹确实做错了事情,但他不可抑制地滑向深渊的原因却又实在可怜。
若是可以,她希望符穹活着,至少能好好为当日的错事恕罪。
选中邓巡抚,一则巡抚的地位一定是位高权重,深受陛下信任的人才能出任,若是他肯出面才是符穹唯一的生路,二来符穹是个聪明人,如今二请巡抚,也不知道有没有攒下这个面子。
“那些整日在京城里骂骂咧咧的人,真该跟你屁股后面学一下。”谢来也是个聪明人,瞬间明白她的步步为营,不得不感慨,就算锦衣卫没来,这事在这位小县令的步步谋算下,也是能完美解决的。
“我顶多不对他动刑。”谢来如是说道。
江芸芸眉眼弯弯:“那也多谢你了。”
谢来走了几步,突然又往后推了几步,扭头去问江芸芸,促狭又好奇:“哎,你这么聪明,能算出来我这次来的第三件事情是什么吗?”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京城冬日干冷, 但朱厚照一大早就咕噜爬起来,穿得圆圆鼓鼓的去吃早饭,吃好饭又去看了看弟弟妹妹,最后和她娘说了会儿话, 完成每日必备流程, 然后就怀里抱着一本书, 自己迈着小短腿迫不及待去找父皇读书去了。
“殿下才五岁就如此喜欢读书, 可见聪慧。”春桃笑说着。
张皇后抱着久病未愈的太康公主,懒懒扫了一眼, 冷笑一声:“都用在歪途上了, 刘瑾说他每天都在被窝里偷偷摸摸要写话本,好好的孩子都被一些人带坏了。”
“不坏的。”太康公主明明都要睡过去,但还是挣扎着睁开眼睛, 给自家哥哥辩护了一句, “好的。”
张皇后点了点小孩的脸颊:“真是好赖不分了, 娘这么照顾你, 你怎么不说我好啊。”
虽是两岁的孩子, 但脸上却没有多少肉, 整个人瞧着有些憔悴,模模糊糊间把脑袋塞进娘的胳膊里, 也跟着说道:“好的,都好的,娘也好, 哥哥也好。”
“真是乖啊。”张皇后心都化了,贴了贴自己女儿的小脸蛋。
等小公主彻底睡了过去, 脸颊也泛出一丝红晕, 张皇后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下, 摸了摸小孩的脸,低声说道:“那个李广的符箓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秀儿这么多日了,怎么还没好?”
春桃欲言又止,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边朱厚照踩着还未融化干净的雪,一个人走得飞快,身后的刘瑾谷大用等人小心翼翼跟在身后,担心地念叨着。
“小心一点,别走快了,地滑。”
“天色还早,陛下定还在处理政务呢。”
朱厚照丝毫不理会几位长随的担忧,小短腿倒腾得更快了,小脸被吹得红扑扑的。
从江芸芸离开后,这位小太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主动要求读书了,一开始是皇后教的,但她不喜欢朱厚照这么早读书,怕伤了身子,所以教起来慢慢吞吞的,后来两位舅舅更不行,字也不认识几个,几个陪读年纪小,也都还没开始读书,笨笨的,所以小太子就盯上他家爹了。
朱祐樘见儿子这么认真聪慧,小小年纪不排斥读书还主动要求读书,自然是高兴坏了,亲自担负起启蒙的重任。
今日一行人刚到殿门口,就看到内阁首辅徐溥被萧敬扶着上了轿子,随后一个脸色严肃的中年人匆匆走来。
“看来今日陛下很忙。”刘瑾谄媚笑着。
朱厚照看了他一眼,却也没说话,然后脚步一转打算从侧门进去。
谷大用见状,嘴角一弯,讥笑一声。
刘瑾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小太子,只能讪讪地跟在殿下身后。
养心殿的太监们看到殿下自然又是一阵忙活,朱厚照坐在椅子上乖乖喝了一口热茶,然后开始看书。
他已经学会三字经了,现在在学千字文,他学的很快,马上就要学完了。
“这个字不认识了。”好一会儿,小太子肥嘟嘟的手指指着一个字苦恼说道。
能被挑选到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都是经过严格考核的,识字自然是很重要的一个标准。
刘瑾积极凑过来打算大献殷勤:“这句话是‘陈根委翳,落叶飘摇,游鹍独运,凌摩绛霄。’,说的是老树的根蜿蜒曲折,落叶在秋风里飘荡。远游的鲲鹏正独立翱翔,直冲布满彩霞的天空。”
朱厚照又奇奇怪怪看了他一眼,突然扭过身子,用手捂住书本,然后背对着他。
刘瑾大惊失色。
“我去找爹。”朱厚照跳下椅子,准备去前面找人。
“殿下不能去,陛下再和朝臣商量要事呢。”刘瑾下意识伸手去拦人。
一侧的张永连忙拉住他的手,委婉说道:“若是看到有要事,殿下又不是调皮的人,肯定会知道,自己回来的。”
“一个奴才要有奴才的本分。”谷大用冷笑一声,低声说道,“少做些不三不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刘瑾脸色青白交加,若非现在大庭广众,怕是要一打二,直接撕起来了。
朱厚照抱着小册子躲在门后,听这里面有人说话。
“……只留下一个活口,如今正在琼山县做县丞,此案涉及当年的县令,海南卫,甚至还有知府,只为钱财杀人满门,太过恶劣……琼山县令江芸惊闻此事所以密上折子……”
——江芸!
朱厚照什么也没听懂,但耳朵在听到江芸二字时还是动了动,脑袋往前面伸了伸。
——他好想和江芸一起玩啊。
——那些长随好无聊,还会告状。
小太子嘴巴瘪了瘪,太委屈了。
“那就让锦衣卫即可赶往琼山县,督查此案,定要把人人赃并获……”屋内,朱祐樘的声音愤怒响起。
——锦衣卫。
小太子歪了歪脑袋,把手中的千字文塞进袖子里,然后悄悄从另外一个侧门溜了。
谢来应召赶来时,突然看到柱子后面有一个小脑袋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许是都有点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皆愣在原处。
没多久小孩眼睛一亮,直接跑了出来。
小孩子穿着明黄色蟒服,脖颈绕着一圈奶白色的绒毛围脖,脚蹬黑色毛茸茸靴子,头戴虎皮小帽,露出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跟个小老虎一样。
谢来身后的小黄门惊叫;“太子殿下。”
朱厚照蹦蹦跳跳跑过来,看着那小黄门惊慌失措的样子,板着脸说道:“不要叫,不然我就叫人打你板子。”
小黄门又惊又怕,见小太子一个人跑出来,连个披风都没穿更害怕了。
“外面冷,奴才给你拿件衣服来。”小黄门诚惶诚恐说道。
小太子见他也不听话,小嘴一瘪,大眼睛立刻水汪汪的:“我说话,你们都不听是不是。”
小黄门听得直接跪下了,连呼不敢。
谢来见状只好脱下自己的披风,把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太子裹起来:“得罪了,冬日风寒还请殿下保重身体。”
朱厚照抽了抽鼻子,更委屈了。
谢来有些头疼:“殿下是有何事情吗?”
“你是锦衣卫吗?”朱厚照看着他身上的飞鱼服,小声问道。
“卑职锦衣卫佥事谢来。”谢来恭敬说道。
朱厚照眼睛一亮:“那就是你要去琼山县吗?”
谢来迷茫,犹豫说道:“卑职不知此事。”
朱厚照不解地看着她,但又坚持说道:“爹说要让锦衣卫去琼山县,你又是锦衣卫,那肯定是你去锦衣卫啊。”
谢来大致猜出小殿下大概是听到什么了,便无奈说道:“卑职还未面见陛下,所以不知道此事。”
朱厚照整个人在披风里扭了扭,愣是没从谢来的包裹里挤出来,小脸憋得通红。
“解开。”小太子倒也脾气好,不生气,只是奶声奶气说道。
谢来犹豫地打开披风:“殿下要做什么?”
小太子一把抱住谢来,趴在他耳边小声嘟囔着:“那你可以带我一起去找江芸吗?”
谢来眼疾手快把人重新包起来,然后在小太子的震惊中抱起来,转身交给身后的小黄门,冷静说道:“快带殿下回去。”
朱厚照见他这么无情,仰头大哭起来。
谢来看得眼前一黑,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 ——
屋内,朱佑樘看着闹脾气的朱厚照,再看着低眉顺眼站在角落里装死的谢来,最后又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屋的太监黄门们,不由气笑了。
“你知道刚才多少人在找你吗?”他低头去问朱厚照,“闹得人仰马翻的。”
朱厚照低着脑袋,捏着肥嘟嘟的手指,小脸板着,一脸不服气。
小孩白白软软的,小脸红扑扑的,偏眼睛还水润润的,又倔强又可怜。
“就知道江芸江芸!还想跑去找他玩,我给你找了这么多一起玩的同伴,一个也看不上嘛。”朱祐樘心软,把小孩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摸了摸小孩被风吹得冷冰冰的小脸,“你妹妹生病还没好呢,你可别病了。”
“江芸什么时候回来啊。”朱厚照低着小脑袋,可怜兮兮问道。
“他是去做官了,怎么也要三年才能回来,而且要是做的不好,那十几年不回来也是正常的。”朱祐樘吓唬道,“别老惦记着他,这人也没良心,这一个月给这么多人写了信,一份也没想起你,多坏啊,你这个傻孩子还眼巴巴一直念着他。”
朱厚照迷迷瞪瞪地看着他,突然下巴一抬,嘴巴一张,眼看又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