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是个贪官呢,风评可不好了,他们说这人家里有一间屋子里面都是钱,好多好多钱。”顾仕隆比划着,“一年能赚十万两呢,所以我猜是符穹花钱进去的吧。”
“符县丞进了衙门可有什么异样?”江芸芸追问着。
顾仕隆仰头想了想:“没打听过,不过没多久这个张修就升官了,说是打通了一个太监的关系,还去省台了,真是气人,后面来的那个人也不太好,就知道钱钱钱,说要打通什么太监关系,吴萩就是那个时候塞进来的,听说一个位置三百两银子呢!”
“太监?是什么太监?两个太监是同一个太监嘛。”江芸芸问。
顾仕隆还是摇头:“没打听到。”
“可有当时海南卫的事情?”江芸芸继续问道。
顾仕隆一下子被难倒了三个问题,皱着脸摇头:“我不知道,我等会就去打听。”
符穹的奇怪,江芸芸很早就看在眼里。
吕芳行这样自大强势的人,可面对符穹却又格外谨慎。
土地丈量时,符穹的小心思很很明显,他想要打倒吕芳行,自然一力配合,当然在土地纳税一事上,他也是无可指责的。
当时用张县令的事情诈章丛时他也帮了一点小忙,那个搅乱浑水的道士还在琼山县晃悠,想来是有恃无恐。
甚至后面那串昂贵的珍珠,他明知江芸芸的用途,但还是递了上来。
又甚至刚才,一个从未来过琼山县的太监,符穹不仅一眼认了出来,还颇有耐心折返回来告诉她。
江芸芸以为他是藏着坏的人,所以对他一直非常防备,可现在看来,符穹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在小小的琼山县。
太监,她见过的所有太监中几乎没有不贪的。
官员要贿赂上峰,难道太监不需要吗。
太监的这条路说不定比官员的还要挤呢。
“那符穹是好人吗?”顾仕隆讲了许久,觉得口渴了,把茶盏里的水一饮而尽,随口又问道。
江芸芸把笔放了回去,看着毁了的纸,无奈说道:“我只想知道他这来回搅弄两边风云,到底要干什么?”
“肯定不会是好事。”顾仕隆抱臂,“他之前想杀那个吕家大管家,带了好多人,肯定是想把我们也都一起杀了。”
因为此事,顾仕隆到现在对符穹都没好眼色。
符穹大抵也猜出来了,很少在他面前走动。
符穹,确实是个聪明人。
“老爷,门口有人求见。”门房匆匆赶了过来,站在门口说道。
江芸芸随口问道:“是谁?”
“禀丰粮商的东家,还有丰登粮行的少东家。”门房递上拜帖,“说有要事告知。”
“他们来做什么?”顾仕隆不高兴说道,“不是马上就秋收了吗?难道又来说粮价的事情。”
江芸芸把手中的纸张揉成一团,放在一处,思索片刻后笑说着:“你若是得闲,去帮我看看菜知府现在还能喘气嘛。”
第二百五十六章
禀丰粮商的东家也就是山羊胡, 姓余名奢
丰登粮行的少东家就是花孔雀,姓花名奇。
几个月前短暂交锋时,两人还能勉强维持着富豪巨户的模样,强咬着牙吃下这个暗亏, 但现在两人并肩而来, 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那张扬的花孔雀的尾巴都翘不起来了, 整个人都耷拉着,山羊胡原本保养得当的胡子也愣是稀疏了不少。
江芸芸吃惊:“两位这是病了?”
两人行礼下跪, 随后又连连叹气, 脸色更是沧桑。
“坐吧。乐山,给两位大人上茶。”江芸芸也不计较,示意他们坐下后, 就静待他们主动开口。
乐山端上茶水后, 两人也不喝, 坐在那里沉默了片刻, 随后对视一眼后, 山羊胡先一步开口。
“还请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救小人一命。”山羊胡下跪,老泪纵横恳求着。
江芸芸来之前其实略有点猜测, 之前在处置吕芳行的时候,就有人说过,他背后是有人的, 等后来和粮商们交锋,又有人说这些人背靠大树。
仔细去查这些人又发现他们并不是遮遮掩掩躲在暗处, 见不得人的, 相反他们以权力自居, 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太监作为皇帝外派到地方的官员,因为身份特殊,又能直接上达天听,没有任何制约,性格逐渐猖狂,丝毫不会收敛。
这些粮商靠着太监在琼山县作威作福,积累大量财富,现在又因为太监而诚惶诚恐,夜不能寐。
“起来说话吧。”江芸芸如此说着,却又没有把人扶起来,只是温和说道,“事情都还未说明白,我如何能帮你。”
山羊胡神色变化,见江芸芸并没有任何动作,只能自己爬起来,低声说道:“县令大人也知道,我们这些粮商和雷州府乐□□池的李太监有所联系,在外经商总是要维护好各路关系的,想来县令也是能理解的。”
江芸芸并没有应答,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山羊胡没等到任何反应,心里打了一个突。
坐在边上的花孔雀悄悄看了她一眼,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明明这位小县令既没有皱眉,也没有暴怒,只是温和又平静,偏看得人心中一紧。
“我们以前都会送一些银子过去打点一二的,这些太监寻常官吏见了都礼让三分,我们这些商人自然是不敢多加怠慢的。”事已至此,山羊胡再多的犹豫纠结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县令有所不知,吕芳行原先是我们琼山县的粮食大户,我们都是仰他鼻息过日子,之前也都是他替我们和那些太监们打交道的……”
山羊胡一边仔细着措辞,一边小心翼翼去看江芸芸的反应。
奈何这位小县令实在是个狠角色,一点异样也露不出来,依旧是之前所见的运筹帷幄,耐心等待的样子。
“现在吕芳行伏诛,今年那些小太监亲自来了,狮子大开口,还说若是我们不给,就要给我们好看。”山羊胡苦着脸说道,“可我们也实在没有这么多钱啊,粮食都还未卖出去,本钱都还压着呢,如何能抽出这么多钱来。”
一直不动声色的江芸芸终于有反应了,但只是抬眸仔仔细细看了两人一眼。
原本正在说话的山羊胡蓦得闭上嘴,花孔雀也倏地闭住呼吸。
“若是寻常威胁,他们再厉害,那也是一个太监,权力在大,往大的说,监察御史,布政司也都在头顶看着,他们肯定不敢毫无顾忌,兴风作浪,若是往小的说,首先排除我和太监同流合污,见你们不屈服太监,拍手称快才是,他一个光杆司令来琼山县也做不了什么,你们顶多就是现在被人摆几道脸色,也不至于如此慌张才是。”
江芸芸并没有被他的话术所蒙蔽,反而一眼就看透了这件事情的奇怪之色。
太监再厉害,那也是太监,越不过大明整个官场秩序上,这也是当年南京那个小守备明明如此权力滔天,做了这么多坏事,明明之前大家对他都见怪不怪,明哲保身,和和气气维持表面的和平,可当江芸芸捅破这层纸,那些往日里和他笑脸盈盈的人还是毫不客气的反捅一刀,很快就把人拉下马来。
把这个人推向事件本身,是江芸芸在一件件事情中学会的,处理矛盾的办法。
当今陛下对太监不算太过溺爱,这才是文官和太监一直有来有回的一个原因。
别看这个守珠太监现在如何嚣张,但不过是吹气的皮囊子,再说了他背后的那个李广,江芸芸也不是没见过,确实很受陛下喜欢,据说炼丹很厉害,但据她之前的观察,这个李广和那个萧敬就有不小的矛盾。
江芸芸并不认为,在地方长官还算公道的情况下,一个太监能在琼山县闹翻天不成。
两人面色微变,皆不敢说下去。
“你们既然来找我,还藏着掖着,我也是无能为力的。”江芸芸冷酷说道,“他既没有主动找我,我又何必平白得罪太监。”
花孔雀年轻藏不住事,立马变了脸色。
江芸芸继续说道:“说起来这个小李太监的干爹我还与他说过话,在京城时,也并未有太大的冲突,我现在平白得罪他,这不是给我未来添堵嘛。”
“没事得罪太监做什么。”江芸芸身形微动,漫不经心说道,“我可是要往上走的人。”
“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人。”花孔雀听不下去了,愤怒说道。
江芸芸侧首看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好似泉水一般,冷不丁让人激灵一下。
“胡说什么!还不快坐下!”山羊胡慌了,连忙呵斥道。
“他这样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花孔雀喘着气说道,“我要离开这里,我不离开这里我全家都会死的。”
山羊胡对着他挤眉弄眼,双手连连摆着:“胡说什么啊,快坐下,快坐下!什么死不死,江县令治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江芸芸好整以暇得看着两人的眼神官司,好似随意一般讥笑着:“所以当年符家灭门时,你们也是这么惶恐吗?还是庆幸选了符家不是你们?”
山羊胡和花孔雀神色瞬间大变。
“张修是拿了符家献祭,才能搭上太监是吗?”
江芸芸在听到顾仕隆的消息后,就隐约猜到符家的灾难并非偶然,符穹的归来也非幸运,这里面一定有更深的牵扯。
十三年前,那个县令刚来,那个太监也是刚来,而其中最倒霉的符家正好略有财富,几个巧合之下,她不得不做最坏的设想。
十三年前,陛下还未登基,但听说先皇帝在世的最后几年朝堂颇为混乱,对宦官也格外倚重,要是远在天边的琼州真的发生了一桩不起眼的血案,能在那个时候被瞒天过海,想来也不奇怪。
三年后回来的符穹,赶上陛下刚登基,忙着收拢各方的权力,海南卫作为一个重要的卫所,在当时会完成权力迭代,也太过正常了,又或许,指点他的人如此告诉他,让他赶在众人都兵荒马乱的时候杀回来,正好能震一震那些人。
山羊胡神色格外难看。
花孔雀更是遮掩不住脸上的惊恐。
江芸芸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张修能上去省台,想来也是搭上李如的线吧。”
山羊胡神色警觉,嘴角紧紧抿起。
“你,你怎么知道的……”还是花孔雀忍不住上前,神色惊恐,“是,是符穹和你说的?”
“他打算也清算我们吗?”
“他打算也杀了我们吗?”
江芸芸缓缓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原来是符县丞叫你们来的?”
她并没有等他们的回答,反而看向天边越来越绚烂的夕阳,眯了眯眼,突然笑了笑:“他是打算跟我坦白嘛。”
这两个人什么性格,符穹一定比她更清楚。
她江芸芸也不是什么笨蛋,符穹也一定很清楚。
这两人说漏嘴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事实证明,刚坐下还没一炷香,江芸芸要知道的消息便都知道了。
“他想要报仇是吗?”江芸芸的目光终于看向呆若木鸡的两人,“罢了,你们也不知道,说吧,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来投诚,还是来坦白的?”
江芸芸眼含警告:“不要再给我耍花招了,我没空陪你们在这里演戏。”
山羊胡和花孔雀对视一眼,一改刚才的着急反而诡异地沉默下来。
江芸芸也不在说话,只是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一抬眸就看到屋檐下有一节小腿晃来晃去的。
——幺儿又坐屋顶了。
许是察觉到江芸芸的注视了,一个被咬了一大口的油滋滋的小鸡腿便在屋檐下晃了晃。
——这是提醒她要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