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廷瓒刚上任没多久,他也是跟着其余知府拜见过的,别说,还真凶,眼睛一瞪,吓人得很,听说还杀过人呢。
菜株野自然不敢反驳,只能呐呐说道:“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大厅里也随之安静了片刻,符穹只当是哑巴瞎子,一声也不吭的。
菜株野继续磨磨唧唧说道,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里还透出几分不解和愚蠢:“你怎么又不按照吕芳行的办法,收白银啊,白银不是很好嘛。”
符穹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太蠢了。
菜株野是个蠢货,在他上任第一天符穹就知道了,要不是他和守珠池的太监关系好,也做不到这个位置上。
现在吕芳行被江芸头都砍了,人都凉了,朝廷的折子都下了,他现在还旧事重提。
不过没想到江芸芸一听此言,立马一脸惋惜说道:“其实下官也觉得这个白银缴税也是极好的办法。”
别说菜株野了,符穹也惊讶看了过来。
“诸位看,要是税赋,劳役都用白银来缴纳,第一我们管理起来肯定是更方便的,第二百姓家中也不用承担万一落雨潮湿的损失,第三嘛,大家换了钱,整个琼山县的经济才能活起来。”
江芸芸一本正经分析着,随后话锋一转:“大人可有异议?”
菜株野迷迷瞪瞪摇了摇头。
——听上去确实是一个好事啊!
“他们缴纳白银后,我们运输路上也方便,损耗自然也少了,沿途自己去卖粮食,还能拉动当地粮食呢,若是到了南京这些富裕的地方,还便宜呢,最后我们完全可以用这笔多出来的钱可以雇人来维护衙门的开销,衙门人有了钱,人心齐了,办事效率不就高了。”江芸芸振振有词,态度诚恳。
——哎哎,有,有道理的。
菜株野忍不住点头应下。
“最重要的,百姓兜里有了钱,也能一心扑在种地上,社会治安就会稳定,若是碰上徭役,他们不愿意耽误种地的事情,直接给我们人头钱,我们就可以自己雇人来干活了,这不是一举两得。”江芸芸循循善诱分析着。
菜株野的眼睛都听亮起来了。
符穹脸上也开始忍不住仔细细想这件事情。
——别说,你还真别说,真的是个好办法呢。
“但是……”江芸芸话锋一转,语气沉重,原本侃侃而谈的自信也顷刻落寞下来,眉眼低垂,瞧着很是为难。
其余两人的视线都紧张看了过来。
菜株野心都碎了。
“主要有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到现在下官都没想到办法,还请知府大人帮忙。”江芸芸目光炯炯地看向菜株野,一脸诚恳。
菜株野嘴皮子不受控制地说道:“你说,你说啊,我肯定帮!”
江芸芸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来。
菜株野眼睛都看呆了,整个人往前都往前倾了一下,脸上露出迷幻的笑来。
就连符穹也忍不住失神片刻。
——这位小县令确实漂亮,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一笑起来,那双漆黑的眼睛好像闪着碎光,那些画上的美人都要逊色几分。
“我想要整治粮价。”江芸芸温温柔柔说道。
菜株野脸上的笑容立马敛下,甚至起身想走了。
——果然美人都是带刺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琼山县作为琼州最繁华的府城, 城内的粮商是琼州之最,按道理琼山县的粮价应该很低才是,但江芸芸这几日却发现琼山县的粮价一点也不低。
“吕芳行都死了,怎么粮价反而越来越高了啊?”
顾仕隆从周照临那边偷偷摸出一只蜂蜜烧鸡, 在厨娘骂骂咧咧声中飞快跑了, 拎着美味烤鸡准备去销赃, 碰到江芸芸就顺势蹲在她身边, 随口问道。
江芸芸摇头:“不清楚,也许……吕家也只是一块挡箭牌。”
顾仕隆看了过来, 嘴里咬着香喷喷的鸡肉, 突然说道:“吕家和程家的宅子被人买走了,但是没有人住,现在还空空荡荡的。”
吕芳行和程道成死后, 江芸芸就让他们的家人先一步离开了, 当日的收尸也是衙门自己出面的。
吕家得罪了不少人, 听说人刚到监牢没几日, 吕家就莫名发生过好几次大火, 吕家人出门甚至还有被人扔菜叶的。
江芸芸那个时候才清晰得明白邓廷瓒说的话。
——一个家族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没有牵不牵连的说法, 但你若是诚心要保他们,就让他们走吧,但他们不会感激的。
江芸芸想了很久还是让他们离开了。
两家人有老有少, 大都是一群老弱妇孺,偶有几个年轻男子大都是不成事的年纪, 江芸芸下不了这个狠心。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顾仕隆随口问道, “以前爹他们打仗的时候, 也有黑心的粮商会涨价的,爹爹都是自己亲自上门说话的,这次你也要去吗?”
用行政力去强制粮商下降价格的事情,将军可以去做,因为他们要去打仗,保家卫国前面,所有东西都能让道,但县令却是不能的,一旦粮商们破罐子破摔,团结一气,损害的是县令作为父母官的威严,而且很容易被御史们弹劾,得不偿失。
江芸芸端着一盏茶许久之后才喃喃说道:“我得再去找一个背锅的来。”
怎么再找一个背锅的,可是有讲究的。
邓廷瓒这种级别的就实在太大了,平白会闹出更大的风波,而且已经用过一次,再薅过来也不现实。
其他人和琼州的关系不大,随随便便搭上话,也很容易挨御史的弹劾。
江芸芸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顺理成章地盯上了琼州最大的知府。
琼州知府好啊,而且听说之前和吕家关系也很不错,又是琼州这块离岸土地上最大的行政官员。
只是她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主动来,但若是自己主动去找他,就少了那点冲击力,所以江芸芸等的是抓耳挠心,谁知现在人好不容易盼来了,但万万没想到冲击力太大了,这人打算跑了!
江芸芸眼疾手快把人拦下。
菜株野和这个带刺的美人四目相对,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明明这个小美人的眼睛是这么热烈,他怎么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啊。
“放,放肆!”菜株野色厉内荏地呵斥道。
江芸芸笑得更和气了,眉眼弯弯,小脸充满笑意,好像在发光一样,瞧着更好看了。
菜株野想悄摸摸看他,又觉得心里瘆得慌,一双眼珠子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大脸不受控制地垮了下来,整个人瞧着又慌张又犹豫,还有点不知死活的大胆。
“怎么好端端说这些啊。”他扛不住了,先一步软下口气说道,“粮价,粮价怎么了?不是很好嘛?”
江芸芸眨了眨眼,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我在北京读书时,时常看到粮店里写的是三文一斤,大概就是三百文一石,最高也不过五百文,北京是皇城脚下,天下粮仓汇聚之处,粮价低不奇怪,我之前在江西读书,九江并非富庶之地,但粮价也不会超过七百文。”
菜株野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跟着她变幻的手指来回闪烁着。
“每年的漕粮是七百文,但他们是漕粮,路上还有损耗,所以高一点,也是无可厚非。”江芸芸沉声说道。
漕粮是指东南地区通过水路送到京师的税粮,主要作用是供应官兵俸饷和宫廷、百官的需求,因为一路上要长途奔波,所以消耗不小,所以折合起来就是七百文一石的粮价。
“但琼山县竟然要八百文一石,也就是一斤米粮,竟然要八文。”
菜株野看着比划到自己眼前的手指。
手指又长又细又白,脆生生的,跟个小竹子一样。
他脑袋一片混沌,但色胆还是忍不住伸了出来,伸手想要去握江芸芸的手。
江芸芸暗暗龇了龇牙,飞快把一侧看热闹的符穹扯了过来,怼到菜株野面前。
菜株野扑了一口空,有点不高兴了,但是一抬头就看到符穹冷冷垂下来的眸光,心里哆嗦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尴尬又无辜地扑腾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
符穹想走,奈何被人紧紧抓着后背的衣服,半步也走不动。
“坐坐,让他坐坐休息一下。”
背后的小县令捅了捅他的后背,小声嘟囔着:“我还没说完呢,人怎么跑了。”
别看年纪小,力气倒是不小,瞧着能把他的衣服薅下来。
符穹沉默了,只好抬眸懒懒扫了一眼菜株野。
菜株野怂怂得不敢说话。
“知府大人还是坐下听听再说吧。”符穹和气地笑了笑。
菜株野为难:“不好吧。”
符穹反手把小县令抓出来,随口敷衍着:“听听吧,我们县令许是想了很久的。”
江芸芸被人抓出来,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菜株野只觉得一会儿是刀子,一会儿是蜜糖,迷迷瞪瞪就坐了回去。
符穹这才抚开江芸芸的手,自己回到另外一侧坐下了,甚至坐得颇远,摆明了不想掺和这件事情。
江芸芸皱了皱鼻子,只好重新站在菜株野面前,严肃问道:“难道知府大人不觉得粮价稍微高了点吗?”
菜株野带着一脸清澈愚蠢的面容,和江芸芸四目相对,最后老实说道:“高了吗?又不是一两一斤,一顿饭也吃不了多少米,肉啊,菜啊,鱼啊,加起来吃吃,一斤米也能吃很久吧。”
要不是场景不对,江芸芸简直是气笑了。
乐山说知府是无能,现在看来简直是低估了。
这人简直是是非不分,神志混乱,昏聩之甚,泥团不足尽之也。
“可如今琼山县的肉价也是三十文一斤!京城也才二十文一斤!”江芸芸大声强调着。
许是声音有点大,菜株野懵了一下,脑子越来越迷糊了,最后忍不住质疑道:“又不贵,而且,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看着江芸芸年轻的面容,越发惊疑:“不会是哄我的吧。”
江芸芸皮笑肉不笑解释道:“下官之前在翰林院呆了几个月,当时整理了很多旧事文献,不巧,记性也不错,所以都记下了,便是知府问辽东,陕西的价格下官也是略知一二的,而且下官平日里最爱在街坊内走动,这些价格都是明面上的东西,一问就知。”
菜株野稀疏的眉毛忍不住皱了皱,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是了,他突然想起来了,面前这个人不是普通的县令。
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这人是个刺头。
“你,你打算怎么整治粮价。”他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道。
江芸芸热情说道:“知府大人坐镇琼山县多年,想来和各家粮商人都是认识的,希望大人能为我引荐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