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背着还鼓鼓的粮食迷迷瞪瞪出了县衙大门,有排队的认识的人连忙把他拉过来问道:“怎么了,里面什么情况啊,怎么你还剩下这么多粮食啊。”
张大看着同村的叔伯,好一会儿才说道:“二斤。”
“什么两斤啊。”拉着他的人莫名其故问道。
张大突然回过神来,激动说道:“县令说只要把粮食交了,再交什么路费就够了,不用,不用这么多了。”
他说的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大家都没听懂,但听懂了最后的几个字。
——不用交这么多了!
——今年粮食有剩!
人群议论纷纷,随着越来越多人恍恍惚惚出了衙门,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琼山县。
“什么百分之十。”知府县衙内,坐在正中的菜知府听着章泽的话,不解问道。
“说是还要百姓再缴百分之十的税呢。”章泽义正言辞说道,“还说是算好的,他江芸什么本事,这也算得好,定是欺负百姓不懂。”
菜知府端着茶盏,眉心紧皱。
他一向是不爱管事的,琼州乱得很,他可不想在这里惹事,只等着任期到了就赶紧走。
“我可听说他是神童。”他犹豫说道,“懂这么多也是正常吧。”
“神童是说读书好,可不是说其他的。”章泽冷笑一声说道,“看他之前做的事情冠冕堂皇的,还以为是个好人呢,惹得邓巡抚大肆表扬,谁知道扭头就干这些事情,回头邓巡抚也不知道,还以为我们琼州都是坏人呢。”
菜知府眉头一动。
前几日他就被邓巡抚狠狠骂了一顿。
天地良心,张侻怎么死的,他怎么知道啊,怎么还骂他啊。
这个江芸现在可是两广的大红人呢。
“还是要先了解情况啊。”章泽话锋一转,忧心忡忡说道,“免得等会有传到巡抚,布政使耳里,若是我们一问三不知,可就倒霉了。”
蔡知府一惊:“还真是,快快,随本官去看看。”
章泽无奈说道:“并非我不想陪知府一起去,只是我那儿子……”
蔡知府顿时露出同情之色:“那你回去吧,我去看看。”
章泽目送他离开后,脸上笑意缓缓敛下。
江芸芸正在衙内溜达,看看各处的情况,只见白惠缓慢跑过来,忧心忡忡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不慌,快请进来。”江芸芸微微一笑。
——你说巧不巧,她等这位菜知府也有些时日了。
第二百三十章
琼州的知府菜株野, 江芸芸在刚来时,乐山就打听过了,所以也算略略有所耳闻。
菜株野是成化十六年的二甲一百六十八名的进士,听说五经治的也是春秋, 六年前来这里任职, 按照江芸芸所知的官吏考核年限, 一般来说一个位置的官员在一个地方, 最长在十三年,最短两年, 也就是说这位菜知府已经熬到最长年限的一半了。
若是有关系, 自然早早就走了。
若是政绩好,自然也是早离开。
他现在能占这么久的位置,可见是两个关系都没有的。
但他又能走到这个琼州知府的位置, 可见也是花了很大一番功夫的。
现实证明, 这位菜知府做事格外昏聩, 爱好和稀泥, 最喜欢酒色, 听说家中已经有九房美妾了, 每个月都要往雷州跑,而且从张侻的案子中就可以得知这人确实无能。
江芸芸在处理完吕芳行后就一直等着这人上门, 听说吕家有个女儿就被送入知府衙门内,想来也会为吕家人出出头,但是左等右等, 这人都安安分分地躲在衙门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现在人来了!
江芸芸激动地搓了搓手:“快快, 请进来, 哎, 乐山,泡壶茶来。”
乐山想了想,犹豫问道:“什么茶?”
江芸芸歪了歪脑袋:“我们有很多茶?”
乐山不好意思都摸了摸脑袋:“临走前,诚勇送了我们一包上好的雨前龙井,说当官的就喜欢喝好茶,叫我们碰到大人物就泡这个。”
“那我们有不好的茶吗?”江芸芸又问。
乐山点头:“我们平日里喝的茶都是很便宜的,十几文一两的,味道有些苦涩呢,也没有回甘,但是之前夏日拿来消暑还是不错的,琼山县的秋日也挺热的,所以我一直没有换,等再吃几日,我就再换个口味来,天冷了,还是要醇厚一点的。”
江芸芸和他大眼对小眼,好一会儿才眨巴嘴说道:“那我怎么尝不出味道啊。”
乐山哈哈两声,然后变脸似的,挂下脸,凶巴巴说道:“因为你和幺儿都是牛饮水。”
“嗨,说这些。”江芸芸心虚地连连摆手,“那就上一般的,那个肯定是楠枝的私房钱买的,我们自己省着点喝。”
乐山点头,去隔壁烧水泡茶去了。
江芸芸刚坐下就听到有人骂骂咧咧走了进来。
“这么多百姓,还要我给他们让道。”
“走不进来,就先清场嘛。”
“江芸呢,为何不来接我。”
“忙忙忙,整日这么忙,都不见他来拜我。”
江芸芸连忙起身,把自己的袖子衣摆揉了皱一点,这才急匆匆走了出来,两人猝不及防在门口相遇。
“来迟了,来迟了,还请菜知府不要见怪。”江芸芸立刻摆出一脸遗憾的样子,甚至还非常热情的打算把臂同进。
原本还一肚子牢骚的菜株野一见到江芸芸的脸,立马瞪大眼睛,嘴角微动,嘴角先一步露出笑来,偏眉宇间还充满抱怨,显得整个人滑稽极了。
江芸芸伸出去的手,果断换了个位置,拍了拍身后白惠的胳膊:“去,把符县丞叫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完全看不出江芸芸短短几秒的心路历程。
白惠哎了一声。
江芸芸脸上收了笑,一脸严肃看向菜株野,行礼:“琼山县刚开始夏税,您也看到了,外面乱得很,有招待不周,还请知府大人见谅。”
“应该的,应该的。”菜株野眼睛直勾勾盯着江芸芸看,伸手就要去握她的手,脸上笑意更加热情了。
谁知江芸芸顺势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双肥腻腻的手,用更热情的声音说道:“大人快这边请。”
菜株野扑了一个空,脸色一沉,但一看到江芸芸的脸又忍不住露出笑来:“好好好,坐坐坐。”
江芸芸请人上座,自己主动选了下首的位置坐下,中间隔了不少位置
“江县令,坐我边上啊。”菜株野热情拍了拍边上的位置。
“不敢僭越。”江芸芸彬彬有礼说道。
菜株野看着她又开始笑,那张吃得雪白油润的大脸,此刻笑得连眼睛都看不到了,看到乐山来端茶时,也愣是舍不得移开眼睛,眼珠子见缝插针要盯着人看。
乐山气坏了,下意识挡住他不规矩的视线。
菜株野也不高兴了,咳嗽一声:“江县令家的仆人真没规矩。”
江芸芸对着乐山打了个眼色:“没有的事,家母给我找的仆人,对我一向很是关心。我们衙门的茶水很烫,这是想跟知府说要小心嘴呢,嘴笨不好意思开口呢。”
乐山只好忍气走了。
菜株野一听她说话,心里刚冒头的不高兴立马散去,甚至连心都软了。
——好听,真好听,声音比珠子敲在玉佩上还好听呢。
“不知知府大人今日拨冗莅临府衙,可是有要事?”江芸芸心平气和问道。
菜株野愣了愣,终于回过神来。
——是了,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了!”他拍了拍桌子,“你不好好收夏税,在衙门好端端搞什么呢……”
江芸芸看了过来。
菜株野被她这么一看,声音下意识夹了起来:“江县令第一次当官是不是不知道夏税是很重要的,可不能胡乱折腾啊,要是不懂,晚上来找我啊,我一定仔仔细细说给您听。”
匆匆而来的符穹脚步一顿,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符县丞来的正好。”江芸芸松了一口气,连忙招手,“和知府讲讲我们这次夏税。”
菜株野见又有一个人来了,露出不耐之色,但一看这人又是符穹,便又只能忍下怒气。
符穹目不斜视走了进来,行礼后才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同样坐得远远的,一板一眼解释着。
菜株野只听了一会儿就开始走神了,时不时看向一侧的江芸芸。
——好看,真好看啊,琼州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人,像一幅画一样。
“百分之十的损耗也是我们算出来的,只要各大富户全额缴纳,现在我们琼山县测量出来的田亩有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三亩……”
——皱眉都好看,瞧瞧这眉眼跟画出来一样。
“所以百分之十甚至还有剩余可以维持衙门日常运作。”
符穹说完了,抬眸一扫菜株野,一看他那死样就知道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的。
“咳咳。”他咳嗽一声,声音微微提高,“大人还有什么意见吗?”
菜株野被吓了一跳,心虚收回视线,他又想生气,可以看到符穹的视线又不敢生气,只能忍气,含含糊糊说道:“没有,挺好挺好。”
江芸芸和符穹不可思议地对视一眼。
“那知府大人今日来还有何要事吗?”江芸芸和气问道。
菜株野楞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现在这个情况……
菜株野觉得棘手起来,骂肯定是不能骂的。
“江县令来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来府衙拜见我。”到最后他忍不住委屈质问道。
江芸芸微微一笑:“知府大人冤枉啊,之前邓巡抚在府衙时事物繁忙,自然不敢耽误他的事情,后来又忙着夏税,这是邓巡抚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我这边是万万不敢耽误的,大人肯定是能体谅的吧。”
菜株野和她四目相对,莫名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