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顾幺儿进门时突然戳了戳江芸芸的腰。
江芸芸眼尾一瞟。
顾幺儿小下巴一甩。
江芸芸对着他打了个眼色。
顾幺儿扭头不理她。
江芸芸浅浅吸了一口气。
“这位是?”吕芳行察觉到两人的眉眼官司,漫不经心问道。
“这是我弟弟。”江芸芸笑眯眯说着。
顾幺儿对着他高冷地点了点头,非常冷酷无情。
“原来如此,瞧着还真像啊。”有人奉承说道,“长得都这么好看。”
顾幺儿眉毛一动,摸了摸脸,又悄悄去看江芸芸雪白的小脸,最后高兴地咧嘴笑了笑。
他喜欢出门玩,一玩就是一整天,所以晒得小脸浚黑,但江芸芸整日读书,闷在屋内,还不爱出门玩,整个人捂得跟个雪白团子一样。
——原来他们长得一样!
一行人穿过正大光明匾额,绕过升堂审案的大堂,又走了半炷香,这才来到更为内部的二堂。
江芸芸的目光在两侧明显被烧过的房子上扫过,瞧着当时火势不小,都烧塌了,露出黑漆漆的木头,两侧长满了野草,瞧着最近是没有人进出的。
面对这一怪异的情形,并没有人开口为江芸芸解释。
江芸芸收回视线,颇为镇定地没有先一步开口。
等来到二堂,这里瞧着也是空荡荡的,就几张桌椅整整齐齐摆着,甚至能一眼看出不是一对的,什么样式的都有,屋内花花草草都没有,更别说字画了,瞧着很是寒碜。
几人坐下都没有第一个开口,只是颇有默契地悄悄看了一眼。
上首的江芸芸更是镇定,她顶着一张很有欺骗性的脸,笑眯眯地看着众人时,让人一时间摸不准这位新知县的脉。
顾幺儿在众人进门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江芸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
“大人有所不知啊。”几个眼神官司后,还是县丞吕芳行第一个开口。
江芸芸笑容灿烂,和气说道:“我刚来,确实还不太清楚本地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吕芳行觉得自己好像被阴阳了一下,但瞧着新知县热情大方的样子,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他心中莫名有些忐忑,但被众人盯着也能继续硬着头皮说道。
“大人说的极是,是我急糊涂了。”他笑说着,随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沉重解释着。
“琼山县上一任知县意外离去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了,好巧不巧,就一月前来了一波该死的倭寇,他们深夜趁守城不备溜了进来,在县里大肆掠夺了一番,伤了不少人不说,偏他们那日还想来县衙抢东西,东西没了就没了,只是那日天干物燥,不小心把县衙六房烧了,想来刚才县令也看到了。”
“为何不修?”她问。
吕芳行连连叹气,捶胸顿足:“实在是衙内已经抽不出银子了。”
江芸芸眉心微动,审视的目光不经意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人。
在此之前,她的师兄,黎楠枝等人都为她好好打听了一番。
琼山县不穷。
作为整个琼州的中心,类似于南直隶的南京,主要的衙门都在这里。
但他每次县令的上任率却不高,原因就在于太远了,而且时不时会打仗。
有点关系的人都是不愿意来,没关系的进士,若是年老体弱,就很容易交代在半路上,便是有年轻力壮地到了这边,也不安全。
琼州内部常年有黎族叛乱,外加这几年越发猖狂的倭寇。
听说上一任知县就是在一次调解汉黎矛盾时,被黎族人误伤,加上岛上医疗条件一般,直接一命呜呼,至此就再也没有人愿意来了。
被人踢过来的江芸芸只好接过这一地烂摊子。
“那可有人员伤亡?”江芸芸温和问道,目光落在几个一直没说话的人身上。
琼山县有土官,但只管安抚不归顺的黎民,不管任何政务。
只是面前这六个人却也瞧着不太像汉人官员。
“多谢大人关心,当时夜深了,大家都不在六房办公,只是把所有的书籍都烧了。”吕芳行苦恼说道。
江芸芸算是听明白了今日这场对话的潜台词了。
“那历年的账本册子不是也都没有了?”她故做忧心地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新县令的脾气,他们摸不准,不敢贸然搭话。
“我们当时也是想抢救一波的,奈何火势实在太大了。”吕芳行一脸沮丧,“程主簿还为此伤了手,至今没好呢。”
江芸芸忧心忡忡说道:“如此尽忠尽责,我可要去看一下了,程主簿住在哪一间的院子啊,等会我去买些果脯糕点,一定不能让主簿寒了心。”
吕芳行憨厚一笑:“衙门太小,原先只能住县令一家,我们都在外面置业了,也不好太过挤占大人休息的地方。”
高皇帝曾颁行过地方衙署的种种规矩,其中一项就是——“府官居地及各吏舍皆置其中”,也就是说有司官吏必须住在官府公廨,不许杂处民间,要是有违背的,可是要杖八十的。
“原来如此。”江芸芸笑着点头,然后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之前的县令许是拖家带口,我却只带了一个弟弟,所需的地方不大,你们这些官吏的俸禄本就不高,如何能这么委屈你们,还是速速搬回来为好。”
有几人藏不住事情,脸色微微变了。
江芸芸好似没看到一般,继续苦口婆心劝道:“可别不好意思,我那弟弟便是与我一起睡也是常有的,可不能让你们多加消耗,多花的租钱银两可不便宜,这不是平白害得家人们也吃苦。”
“我家小孩很多,怕是不合适。”里面最年轻的一个人开口,神色讪讪,“五岁孩子狗嫌猫厌,大人看久了怕是要不高兴了。”
江芸芸眼睛一亮:“五岁的孩子好啊,不瞒诸位,我十岁就开始带孩子了,带孩子可是非常得心应手的。”
那年轻人眉头已经紧紧皱起来了,下意识去看吕芳行。
吕芳行呵呵笑着:“能和江神童玩的那都是什么孩子,历石的孩子如何能入大人的眼。”
江芸芸严肃反驳着:“可不能在孩子时就给人分出三六九等,不然孩子长大分不清四六,不着东西,那可真是可惜了。”
吕芳行脸上笑容一顿。
——他觉得自己又被阴阳怪气了!
“孩子嘛,都是有自己脾气的,和我们大人可不一样,有话也不爱说,小孩子不高兴了哭,高兴了笑,一看就看懂了,耐心哄哄就是。”江芸芸瞧着年纪不大,说起育儿经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众人听着她说话,心里开始莫名坐立不安。
这位新县令真,真奇怪啊。
她总是笑眯眯的,瞧着很和气,但她若是盯着你看,你又不是轻视她的温和。
她明明才十五岁,就是比一些人家中的孩子还要小,可她说起话来,却又丝毫没有稚气。
她甚至穿的有点寒酸,连个像样的配件都没有,偏通身镇定,全然不会自卑。
吕芳行低下头,看着自己长满老茧的手掌,神色平静。
“所以,大家还是搬过来一起住才好。”江芸芸目视着对面的几人,和气说道,“如此我也能更好得了解诸位同僚才是。”
“自然愿意和大人一同居住。”吕芳行抬头,一脸高兴,只是很快又面露为难之色,“只是大家在外面都住许久了,一应老小和家当都生根发芽,瞧着是一时间搬不回来,还请大人宽宥点时间。”
江芸芸点头,意味深长说道:“自然,来日方长嘛。”
“如此,我们就先带大人去内衙看看,上任知县也是个不爱铺张浪费的人,所以里面只修了书房和卧室,您若是有其他需求,我们一定挤出银子来优先满足您的要求。”
吕芳行带路时,笑着解释道。
江芸芸笑着没说话,拐弯处,眼尾随意一扫,只看到一角衣摆被迅速提溜回去。
一直没说话的黑脸壮汉敏锐地回过头去。
“说起来还不知道诸位的姓名和身份呢。”江芸芸笑着开口说道,“这位壮汉瞧着武艺不凡呢。”
吕芳行回过神来,又是笑着告饶,指了指黑脸壮汉:“这是兵房的主簿武忠。”
武忠回过神来,居高临下打量着面前的新县令,然后不冷不淡抱拳行礼。
“他这人直了点,不会说话,还请县令不要见怪。”他身边有一个穿着普通文人服,留着山羊胡的清瘦中年人开口说道。
江芸芸看着他点点头。
那人继续说道:“在下是礼房的叶启晨。”
后院出人意料得还不错,里面的花花草草还顽强地长着,只是有些杂乱无章。
“这些都是前任县令留下来的,他平日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种这些不值钱的叶子花,瞧着还怪红红火火的,这么些日子没人照顾了,没想到还活着。”吕芳行感慨着,“真是命硬啊。”
江芸芸伸手摸了摸盛开的花朵,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鲜红的花朵,那面杂乱无序的花墙叶多了几分美人含笑的张扬。
“花贱自然要命硬,不然今后如何枯萎得都不知道。”
“你们说是不是,诸位?”
江芸芸含笑看着大家,依旧温和问道。
—— ——
“这里没门也太不安全了。”匆匆回来的乐山忧心忡忡说道,“这县衙也太破了,我瞧着琼山县也有不少高门大户啊,难道一点钱也收不上来。”
“有有钱人!”江芸芸原本哼次哼次扫地,闻言激动抬起头来。
乐山犹豫说道:“有的,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江芸芸笑容灿烂:“自然没关系,但我们要先养着。”
“现在我一路瞧过来,就我们衙门破得厉害。”乐山最后说道,“我们要修一下才能住人。”
“我猜他们肯定说没钱。”江芸芸刚一用力拖动扫帚,谁知道只听到咯噔一声,扫帚应声而裂。
“坏了!”她慌了,手足无措捧着两截木棍,神色崩溃,“我就找到这一个扫帚!!全衙门就这一个扫帚!!”
“我们今日还是先住客栈吧。”乐山委婉说道。
江芸芸看着破破烂烂的内衙,常年没有维修,就连木头石板都是灰尘扑扑的样子,也就边上的叶子花墙算是一片荒芜中唯一的亮色。
“没必要,去住客栈可就吃了这下马威了。”江芸芸直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开始准备把扫帚二次利用,下面的大尾巴还能再用,等会再找个木头来,“叫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乐山见她如此,也歇了住客栈的心,开始拿起抹布擦柱子:“都说上一任知县性格温吞,见了谁都笑,只是年纪很大了,听说上任时都五十一了,在一次调解中被一个脑子不太好的黎民捅了一下,直接没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