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卷子的一看就是熟练工,眨眼的时间就黏上浆糊,利索地贴在布告栏上,随后站在两侧守着皇榜。
顾幺儿和江芸芸的视线齐齐朝着前排看去,刚看第一眼,顾幺儿就要大叫,就被江芸芸眼疾手快捂住了。
皇榜第一行赫然写着——南直隶扬州府 江芸春秋
那烧了半个月的水在此刻彻底开了。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发疯,还有人正努力挤出去。
顾幺儿被人捂着嘴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好似在发光。
“别喊,低调一些。”江芸芸虽对自己的成绩颇有信心,但在此刻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但很快又镇定说道。
顾幺儿呜呜了两声,手舞足蹈的。
“我还要考殿试呢。”江芸芸像是明白他在说什么,“低调一点,成功只差一步,可不能前功尽弃。”
江芸芸她想了想又苦着脸说道:“我树敌太多了,不宜声张。”
唐伯虎有前车之鉴,就是会试太高调了,才卷入舞弊案,老祖宗说得对,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所以她要低调一点,平稳度过整场科举。
顾幺儿直勾勾地看着她,满脑子的激动劲在此刻被完完全全按了回去,那眼睛的光也跟着熄灭了,拨开她的手,想说很多话,但最后只变成:“那我们回家叫去。”
两人溜溜达达回家了,刚坐下没多久就有礼部的人来报喜。
左邻右舍都惊讶地出来贺喜。
乐山等人竟早有准备,直接搬出铜钱来撒,一时间院门口热闹得不行。
“我们公子早就说您可以考中会元了,准备了三百文铜钱呢。”诚勇笑得合不拢嘴,“馒头也都订好了,全是羊肉馒头,等会就送过来,到时候我们给左右邻居送送,散散喜气,再给庙里的菩萨也送送,对了等会还要自己设台拜一下的。”
“公子您还是快进去吧,我看好多人来了。”门口乐山连忙说道。
后续自然又是一番热闹,但几人早有准备,江芸芸回了自己的屋子,诚勇乐山挡在门口,熟练地打发走人。
黎循传一下值就迫不及待赶回家。
他回来时,江芸芸一点会元形象也没有,正蹲在地上和顾幺儿一起掰着馒头喂蚂蚁。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起来,一肚子的话在此刻都消失殆尽。
——会元而已,他的目标可不止于此。
—— ——
“竟然一点也没失礼。”寿宁侯府,张鹤龄挑了挑眉,“小小年纪如此沉稳,难不成还真是天降神童不成。”
“可不是,不曾想陛下只是换了二三的名次,却不肯动他。”一声便衣的李广狠狠说道。
张延龄不耐说道:“找个理由把他弄死不就好了,太子如今一条心都扑在他身上,我昨日入宫,太子竟然避而不见。”
李广也颇为忧虑:“太子殿下整日喊着江芸,也不知被这小子下了什么降头。”
张鹤龄坐在上首沉默着。
张家能发家全靠出了一个皇后,更幸运的时候皇后和陛下鹣鲽情深,皇后得以独宠后宫,太子又是出生嫡长,自小聪慧,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皇帝。
张家要想保住现在的荣华富贵,自然要拿捏住这位小太子。
可现在,小太子对他们一直都不太喜欢。
他若是谁都不喜欢那便算了,若是喜欢和宦官一起玩便也能接受,可偏他喜欢的是江芸。
江芸是谁,他可是湖广状元黎淳的小徒弟,朝中几位备受重视的大臣都与他关系极好,她若是真的能在朝堂成长起来,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任的南方领袖,如今这个位置是李东阳坐着。
张鹤龄在陛下登基没多久就想要五成兵马司的指挥权,但被当时的朝臣一直反驳,那些人都是李东阳一派的人。
李东阳啊,江芸啊,与他一直都是死敌的。
李东阳一向行事谨慎,又有教导过陛下的那一层恩情,他们一直无从下手。
若是现在让江芸再和太子殿下搭上线,那可真是的把他们这些外戚太监压得死死的。
朝臣自来就是站在外戚对立面的。
只恨当年在扬州没有把这颗杂草拔了。
“我们可要赶在殿试前?”张延龄抬眸,狠厉说道。
李广也一脸期待:“我手中的东厂还有一些人可以使唤。”
“不,太惹眼了,陛下没有划掉江芸,已经是对我们的警告了。”许久之后,张鹤龄缓缓说道,脸上露出笑来,“不碍事,人生大起大落,他的人生不是还未起嘛?”
两人似懂非懂,随后露出诡异的笑来。
—— ——
殿试定在三月癸巳,也就是三月二十九,会试放榜后的半个多月后。
今日不用赶个大早,因为只考一道策论题,不过是陛下亲自出的题目。
江芸芸在担心另外一件事情。
入宫的检查会不会更严一点!
江芸芸有些担忧,对着镜子照了好几下。
“殿试入场会摸你吗?”江芸芸严肃地问着黎循传。
黎循传啊了一声,半晌之后才说道:“不记得了,我当时太紧张了,不过是有士兵搜身的。”
“会摸你吗?”江芸芸做了一个动作。
黎循传立刻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自然不会这样,这可是在殿前。”
江芸芸哦了一声,突然又说道:“其实我是有胸肌的人,我练过的。”
黎循传惊呆在原处,随后落荒而逃。
江芸芸只觉自己一腔担忧无人叙说,只好用力搓了搓脸,准备出门了。
黎循传把人送到午门就不能靠近了,江芸芸作为会元站在第一个,临头的小黄门见了她就是笑。
江芸芸笑脸盈盈,任谁来了都是四面八方稳如不动。
——果然是江会元啊。
众人面露赞叹之色。
辰时刚到,江芸芸亲自入内。
穿过午门,一行人正式踏上那一方方整齐划一的白玉石头,又见两侧的士兵铁甲森森,神色庄严,原本还有些窸窸窣窣声响的考生们都倏地安静下来。
修建这座皇宫的人把宫门修得极高,路面修的又宽又大,远处的宫殿高高伫立着,所以当普通人踏入这里时只觉得渺小卑弱。
江芸芸踏上脚下这条空旷的大路时,多年前的游玩故宫时的记忆在此刻诡异的结合起来。
当年走在这里拍游客照的人大概没想到有一天她能成了这册史书上的人。
江芸芸以为自己会很激动的,却在穿过皇极门时看着那个巍峨的宫殿,两侧飞翘的屋檐,脊兽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缓缓走来的考生。
大明最高权力的地方。
江芸芸不可抑制地生出向往的神色。
这不是当年游玩的故宫,这是当代可以杀伐世人的中心。
她的未来要从这里开始。
第两百零一章
奉天殿内, 皇帝高坐龙椅上,这一届的进士中最显眼的之人自然是十五岁的小会元江芸,长得极好,尤其是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
他带着众位进士行礼时, 不卑不亢, 动作利索, 丝毫不见局促紧张。
朱佑樘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身上有种正在抽条毛芽的稚气,听人说话时, 眼珠子亮晶晶的, 瞧着还有些孩子气。
这一年多的历练真是长大不少,瞧着更稳重了。
“天子赐题。”萧敬说道。
满堂文武都跪下听题。
“朕惟君人者,必有功德, 以被天下阙其一不可, 以言治顾于斯二者何先, 夫非学无以成德, 非政无以著功论者, 或谓帝王之学, 不在文艺,或谓天子之俭, 乃其末节……”
萧敬的声音不算小,但要让三百名考生全都听得清,还需借着宫殿穹顶的聚拢, 因此便是进士队伍中的最后一个人,也能清晰得听到题目。
他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大致归纳起来就是当皇帝不外乎功德两字, 读书可以修德, 政绩可以立功,中间一大堆回忆前朝和本朝的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大夸特夸,然后话锋一转,又说自从我继承大统,希望治平天下,所以各位考生有何建议,赶紧都给我说说。
这是一个很宽泛的策论,江芸芸之前做的模拟题大部分都有切入点,比如军改,比如田制,不过也有这样的大范围的扫射,看似能写的很多,但反而很考验个人的素养。
写大了,那就写空了,每一样东西都点到为止,一眼就看出这人没啥本事。
写小了,对不起陛下中间拉了这么多前朝和本朝的两位皇帝举例子,也上不了台面。
所以如何切入,怎么切入,从哪里切入,是非常重要的。
江芸芸认认真真听完,心里已经飞快打出一个简单的腹稿。
“入座,开考。”萧敬念完题目,目光巡视了一圈考生,大声说道。
考试的座位在外面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摆了三百张,这会儿是不用担心作弊了,因为实在太多人看了,满朝文武百官,两侧是严阵以待的卫兵,还有不少的太监黄门,考生没紧张到手抖就已经是心态极好了。
坐在第一排第一个的江芸芸自然是众人打量的焦点。
她刚才入座的时候悄悄扫了一眼,别说,前头站着的几个读卷官好几个认识的,她的李师兄正眼观鼻子鼻观心的站在第三的位置上。
这边江芸芸刚坐下,就不少人看了过来,幸好她早已习惯被人注视了。
在国子监和白鹿洞书院考试时,总有学长和学生趴在窗户上看她。
久而久之,她已经练就了浑然无视的自然。
虽就一道题目,但给的时间倒是挺充足的,整整两个时辰,写好了可以提早交卷。
江芸芸拿起笔就是思如泉涌。
开头肯定是要悄悄的,不着痕迹地夸一下我们的皇帝是非常厉害的,再引用一点名人名言,要是能写个典故出来那就是最好的,最后在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论点。
——奉旨论“以德化安民、用功治定世”之义,则其所包思之。
——臣对:臣闻王者不吝改过,故盛世有直言极谏之科,学者义取匡时,故贞士有尽忠竭愚之志。昔盛唐之世,世之制治也,政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