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端沉默打量着她,随后不解说道:“何必赶尽杀绝,这可是在江西。”
江芸芸不好意思说道:“在校内,我既已经狠狠得罪他,就不能心慈手软,这对我和幺儿都不好,而且山长的办法不外乎是相互道歉,孙家会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也不能让您为难,但我们又没有错。”
“若是在校外,其实更难下手,越是人多,就算他们胆大包天,可我听说江西的锦衣卫一向最多,再说若要忌惮,若是其他王爷我尚且忌惮几分,但这个是宁王。”
袁端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开始重新打量这个小孩。
江芸芸话锋一转,和颜悦色指责着:“而且这人不读书!败坏学风!带坏同学!违反校纪!亵渎圣贤!就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让我们白鹿洞书院学子们心生畏惧,从而学业蒸蒸日上!成绩一日千里!”
听了全程的闻实道忍不住笑说道:“你瞧着很有当山长的潜质。”
江芸芸眼睛一亮:“真的嘛!”
袁端咳嗽一声:“我还在呢。”
江芸芸立马心虚。
闻实道笑得不行:“你老师还说你稳重,你瞧着可真是……开朗。”
江芸芸笑眯眯的。
“那你打算如何?”袁端捏着花白胡子,沉吟片刻后问道,“若是真的叫来宁王府的人,后面如何收场可就不好说了。”
“只需要再请一人来就好了。”江芸芸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着。
袁端的眉心一会松,一会紧,随后越来越紧,到最后只是打量着江芸芸,气笑了:“好大的胆子啊。”
江芸芸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们认识的!”她信誓旦旦说道,“十有八九会来的。”
—— ——
宁王府的规模是目前所有王爷里能排的上前排的,当年太.祖为宁王重新规划封地时,可是照搬了当年高皇帝给自己儿子建照的规模,而且南昌富裕,第一任宁王交友甚多,在位多年和每一位任职官员都关系极好,后面几位也都大差不差,格外尊重读书人,每每都有不小心的扩建,但大家顾忌宁王不能外出,多一个花园,多一个院子也是应该的,大都心照不宣。
内外院间的书房内,孙典籍给上高郡王上好课,就起身告辞。
“陈公公,送送孙典籍。”朱宸濠起身,温和说道。
他长着一双格外动人多情的浅色瞳仁,此刻微微弯起,越发显得和蔼可亲。
一侧的陈公公应下此事,从角落里悄无声息走了出来。
“不敢劳烦公公。”孙典籍诚惶诚恐说道。
这位上高郡王是如今宁王的庶长子,宁王到现在都没有嫡子,所以大家都猜测不出意外这位就是未来的宁王了,府中对这位郡王格外奉承。
“哪里,您也算的是郡王的老师。”陈公公笑得见眉不见眼,殷勤说道,“咱家送送您。”
孙典籍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来。
朱宸濠看着他离开,脸上温和的笑意逐渐敛下。
“殿下,那边有动静了,昨天请了大夫。”一个小侍悄悄走进来说道。
朱宸濠转着手中的扳指,轻笑一声:“那可真是大喜事。”
小侍犹豫问道:“可要先下手为强,若是那边生下男孩……”
朱宸濠侧首,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不悦说道:“她是王妃,若是能生自然是生的,我们作为儿子是真心祝福的,今日起,你去寻一处道馆,让道士们日日奉上经文,等我那兄弟降世,我亲自给我目母亲送去。”
“是,是。”小侍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
“念你是陈公公的儿子,这次就不罚你了。”朱宸濠收回视线,笑说着。
小侍连连磕头,颤颤巍巍请罪:“多,多谢郡王大恩。”
“好好照看我母亲。”朱宸濠淡淡说道。
小侍连连磕头应下。
朱宸濠抬脚离开书房朝着外面走去时,突然看到有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外院仆人正和门房说着话。
他慢慢踱步过去。
“白鹿学院的人来了。”
“说是孙典籍的儿子出事了。”
“但是又给陈公公送了一份信,说是要亲自交给他。”
内院的门房冷笑一声:“开什么玩笑,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陈公公不成,我可不送,免得到时候挨好大一顿骂的。”
外院的人摸了摸脑袋:“我也是不想来的,但是来人信誓旦旦说,只要跟陈公公说一句话,保证能接过信去。”
“说来我听听,是那颗神丹妙药啊。”门房阴阳怪气说道。
外院的人想了想:“说是‘应天府扬州的江芸有请’,是这样的,一句不差。”
“嗐,什么江芸,江海的,什么东西,还敢……”
对面的外院扑通一声跪下来,战战兢兢喊道:“郡,郡王。”
门房也紧跟着转身,见到身后走廊下不知何时站着朱宸濠,心中一惊,也紧跟着跪了下来。
“江芸的信呢?”朱宸濠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来,“多年不见,我很是想他。”
门房和外院的人一听,心中一沉。
朱宸濠接过外院手中那份简单的信,见封面只有‘陈公公亲启’五个字,伤心叹气:“怎么就惦记陈公公呢,我还给过他一百四十九两呢,好无情的人。”
信封打开,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到最后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来。
“这信我收下了。”他把信小心叠起来放在袖中。
门房和外院的人见郡王好心情的走了,不由齐齐抹了一把冷汗。
“我这嘴。”门房爬起来后,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以后少说话。”
“郡王竟没生气,那江芸竟然如此重要。”外院的人也忍不住说道。
“谁知道呢。”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 ——
江芸芸坐在禁闭室内看着书,顾幺儿在一侧盘腿吃着晚饭。
“那个孙子会来吗?”他边吃边问。“我还要住一天吗?”
“自然要来,不是说独子吗?”江芸芸笑说着,“就看他来的心急不急了,若是急,明天肯定能出去的,一来一回,我们这里距离南昌也没这么远。”
“哦,我也是独子。”顾幺儿想了想,小脸皱着,“但我爹要是知道我做坏事叫家长了,肯定第一个就跑了,还会骂我是活该。”
江芸芸噗呲一声笑起来:“所以你要乖一点,昨天打人怎么还打脸,我看孙相和的脸都青了。”
顾幺儿叹气:“打群架嘛,难免失误,他们还用凳子砸了我一下,而且我都没打死他呢,很是收着力气了,实在是他太弱了,那身肉中看不中用,打一拳就倒下哭了。”
江芸芸见小孩天真的口气,连忙正色说道:“打死人是肯定不行的,而且我们昨日是因为他先挑衅,本质上是教训!是为了驱逐毒瘤!你以后行事取人性命事,一定要多加慎重,能动嘴我们就先动嘴,武力永远是最后的办法。”
顾幺儿哦了一声,摸了摸吃得圆鼓鼓的肚子:“我以后会注意的。”
“那陈公公也会来吗?”他又好奇问道,“你不就认识太子殿下身边的公公吗?一个姓刘,一个姓谷。”
“不出意外是会的,不过就算不来也没事。”江芸芸微微一笑,“扯虎皮做大旗,至少我是有虎皮的人,来了我这股风猛一点,不来也能刮得人冷沁沁的。”
“你若是请了我,便是直接有老虎了。”门口传来一个清朗,满含笑意的声音,带着一丝天真,“何须要一张死虎的皮。”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是你?”江芸芸惊讶问道。
朱宸濠一脸笑意站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华丽到说不出名堂的衣服, 胸口的金丝银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腰间穿金戴玉,不显俗套,春日的风一吹, 穗子飘动, 三年不见, 这位当初在扬州还嫌有几分不谙世事天真的小郡王, 更加有几分翩翩公子的玉树临风。
他背后站着几个人,山长和监院陪侍左右, 边上穿着统一的衣服的人, 大概是宁王府的侍卫,他们一个个神色古怪,偏又一声不吭站着, 再外面还有一个神色惶恐的中年人, 若非被人扶着, 怕是要直接摔在地上。
江芸芸站起来, 和他对视着, 随后想了想又张望着, 不解:“你舍得把陈公公杀了?”
山长袁端的眉心狠狠抽动一下。
朱宸濠闻言,倒是不生气, 反而轻笑一声,笑问道:“我为何要杀他?”
江芸芸皮笑肉不笑:“可我找的是陈公公。”
朱宸濠慢条斯理走进禁闭室,狭长的眼尾微微弯下, 依稀有着初见时的天真:“可我很是想你。”
禁闭室不过四面白墙,一张桌子, 一个蒲团, 简陋得不能再简陋, 可偏偏他站在这里,连带着昏暗的屋子也被满身宝石映照出几分亮色。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宁王是南昌的藩王,在南昌当真是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的宁王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不出意外,下一任宁王就是他。
这位十八岁的年轻人其实在南昌风评还不错,毕竟相比较其他藩王的施虐无道,肆意妄为,宁王一脉一直称得上安分守己,新继位的宁王本人礼贤下士,修仙问道,这位郡王则不爱出门,虽说总是脸上和颜悦色,但瞧着也有些冷冷的。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总是无可厚非的,官员和百姓对这些藩王的唯一要求就是安分一点。
宁王就很好。
所以,众人何曾见过他这么欢喜的样子。
江芸芸却丝毫不为所动,所以眉心一动,阴阳怪气说道:“嫌我当年没有直接和你刀剑相向嘛。”
“慎言!”山长袁端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的话,警告地看着她,“这是宁王之子,上高郡王。”
江芸芸皮笑肉不笑:“好久不见。”
“你也是。”朱宸濠依旧和气,那双漂亮的浅色眸子依旧笑脸盈盈地看着面前之人。
“还是先处理学子打架的事情吧。”监院闻实道岔开话题,“小小事情还劳动郡王,真是该死。”
江芸芸哦了一声。
顾幺儿立马大声说道:“是他先欺负我们的!我肯定不会道歉的。”
朱宸濠眉心微微一动:“你被人欺负了?”
江芸芸还未说话,外面突然听到有人扑通一声跪下来的声音。
“郡,郡王恕罪。”孙典籍再也站不住了,脸色发白,冷汗淋漓地瘫坐在地上,嘴皮子都在打颤,“小儿,小儿不知这位公子是您的朋友。”
屋内朱宸濠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看着江芸芸,一脸心疼说道:“可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