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她还梦到了很久很久的现代生活,那是她已经逐渐遗忘的日子。
“哎,你有心事?”黎循传凑过来问道。
江芸芸把他的脑袋推开,笑说道:“等你们成绩出来了,我就去国子监了,你说你能不能也在京城啊。”
黎循传认真说道:“肯定行,我写的可好了,一定考得很前面,然后留在翰林院,这样就可以继续照看你了。”
江芸芸好奇问道:“若是真的考得前面,你是想要去翰林院还是六部历练,还是去府县啊。”
黎循传想了想:“那肯定是在翰林院最舒服吧,看看文书,学习以前的案卷,虽说翰林院清贫了点,但非常靠近陛下啊,听说翰林就是排队等时间,时间一到立马就能升,自来就是读书人的第一选择,但若是去六部历练其实也不错,各部历练转一圈,至少也能明白是如何运转的,但若是去下面,那真是天高皇帝远,若是去了穷乡僻壤的地方,里面百姓不开化,三四年做不出政绩,那可就完蛋了,要更倒霉,碰上的长官一级压一级,那这辈子也回不来京城了,只能各地飘零了,更完蛋了。”
江芸芸仔细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那你呢?”黎循传反问。
“不知道。”江芸芸想了想,为难说道,“其实我之前觉得去下面当地方官也是不错的,但你考虑得也很有道理,可我觉得待在翰林院里也没意思,若是以后眼高手低怎么办?去六部历练的话,瞧着是我喜欢的。”
两个小少年对视一眼,又齐齐叹气。
未来的路,明明已经突然间清晰起来,又猛地艰难起来,读书时的畅想在此刻全都远去。
他们在考后的每一日都在茫然又兴奋中度过。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哪里我都觉得要完蛋。”顾幺儿拖着下巴,晃着脑袋,笑说道。
江芸芸哎了一声,拍着大腿:“对啊,干什么都好辛苦啊。”
“可不是。”顾幺儿笑眯眯说道,“还好我以后袭爵。”
江芸芸和黎循传对视一眼,突然朝着顾幺儿扑过去,一人扯着一只手。
“炫耀什么!”
“别说我不爱听的。”
顾幺儿下巴一抬,得意说道:“我爹可是镇远侯。”
—— ——
三月壬午,礼部衙门前终于张贴殿试成绩告示,这一次众人没有出动,徐叔派仆人出面。
“我觉得我们成绩会很不错的。”江芸芸站在中间的位置,安慰着。
其中倒数四人组最是淡定,齐齐表示,便是同进士都是极好的。
毛澄和顾清难得有些紧张。
“我写的有些激进了。”顾清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忍不住叹气说道,“陛下言:守成之君必以汉文帝为首,史称其时海内殷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至刑措,他欲效仿,却边疆混乱,水旱不止,礼义不兴,古人之成效,今日之急务。”
江芸芸安静听着。
“我所在的松江,大户土地连绵,却能层层瞒报,纳税极少,可穷者无立锥之地,却又年年重税,我自幼生活在寺庙附近,看着寺庙下的土地也越来越多,他们宁愿出家也不愿意种地。”
他叹气:“我一时不忿,多写点。”
毛澄看着他,干巴巴说道:“这些不能急于一时,你何必拿自己的成绩开玩笑。”
顾清没说话,勉强笑了笑:“总归不能视而不见。”
“我觉得问题不大。”江芸芸安慰道,“陛下仁厚。”
顾清期冀地看着她。
江芸芸继续说道:“我之前听于少保的故事,听说他当年会试第一,却在殿试时因观点过于犀利而被当时的太祖放到最后,成了倒数。”
“但又不妨碍他成了于少保,他可是救时宰相啊。”
顾清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弯眉笑了笑。
“对!”毛澄附和道,“你素来临事有守,恬于进取,自然是有远大前途的。”
“喜报喜报!!”外面突然传来徐家仆人气喘吁吁的大喊声。
原本坐在厅中的众人立刻站了起来。
“一甲第一,毛澄!是状元,毛公子是状元!”仆人站在门口,嘶声力竭地喊道。
屋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顾清最先回过神来,转身,激动说道:“恭喜宪清!状元及第。”
毛澄怔在原处。
江芸芸也惊呆在原处,紧跟着也回过神来,开心说道:“状元耶,是状元!宪清,我就说你是大才,你于策论更为擅长。”
“二甲第一,顾清!”仆人继续说道。
还未从好友考中状元回过神的顾清,不可置信地重复着:“我,我二甲第一!”
“是。千真万确,几位名次我们都是确定过好几遍的。”仆人脸都激动红了,“一点也不会错的。”
“大喜大喜!”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又见有仆人跑进来,“二甲三十,黎循传,二甲八十七,徐经。”
黎循传和徐经对视一眼,呼吸加重,脸色肉眼可见红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江芸芸更是激动,一把握着黎循传的手。
黎循传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看着她脸上开心的笑,随后紧紧握着她的手,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芸芸只是满脸含笑地看着他。
“哎哎,快快,公子快坐下。”徐叔见徐经都要晕过去的样子,连忙端茶送水,让人坐下。
“我进士,二甲八十七,我进士啊,我中了,我真的中了。”徐经抓着徐叔的手,语无伦次说道。
徐叔看着他,红了眼睛,小心翼翼摸了摸他总是不长肉的脸,眼中带泪,笑说着:“对啊,中了,我们公子这些年辛苦了。”
徐经看着他,突然抱着他大哭起来,好似要把这么多年的心酸苦楚都发泄出来。
徐家三代人的命运啊。
自徐经一出生就系在他身上,他一个人拖着那些重如泰山的东西走了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他从未有过一天是轻松的。
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王献臣看着众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那看来我们是同进士了。”
说话间,第三位报喜的仆人也跑进来了。
“三甲二十一,祝枝山,三甲八十九,沈焘,三甲第一百,王献臣。”
三人对视一眼,都笑说着恭喜对方。
科举之路艰难,一场乡试,筛选了应天府的同学,二千人的考试只有一百的名额,一场会试,筛选的是全国的考生,全国各地的学子们齐聚于此,将近四千的考生,只有三百的名额,所以他们之前所言都是真的,他们并非天赋过人,便是同进士那也是极好的。
没多久,礼部报喜的人也随之而来,并送来明日癸未日上朝见圣时要穿的衣物,徐家再一次热闹起来,已经有人打听这个院子卖不卖了,甚至有人愿意用中城大时雍坊的三进院子来交换。
徐叔谦虚婉拒了,心中却别提有多骄傲了。
甲申日,陛下下旨赐进士恩荣宴于礼部,命英国公张懋主席,所有进士都要赴宴参加,据说那日的饭菜出人意料还不错。
乙酉日,又赐状元毛澄朝服冠带,及诸进士宝钞,江芸芸拿着大名鼎鼎的宝钞,仔细摸了摸,在确定不值一分钱后,又还给黎循传。
丙戌日,毛澄率诸进士上表谢恩。
丁亥日,毛澄率诸进士,诣先师孔子庙,行释菜礼。
直到甲午日,陛下又授第一甲进士毛澄为翰林院修撰,榜眼徐穆、探花罗钦顺为编修,第二甲顾清等九十人、第三甲陈璘等二百人,分拨各衙门办事。
谁也没想到,今年翰林院只要三个人,其余人全都分拨部门观事了,外面自然又是一片热闹,有人不高兴,也有人觉得不错。
顾清和黎循传去了吏部,徐经去了户部,王献臣去了礼部,沈焘去了工部。
但他人是如何热闹的,江芸芸已经顾不上了,因为刚刚李家来信,李东阳说准备三日后带他去国子监报道了
她,江芸芸,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明一共有两处国子监, 一处位于应天府鸡笼山下,最多时有学生九千余人,后因为太祖迁都北京后改称南京国子监,如今以“南监”称呼。
老师的儿子, 楠枝的爹, 黎民安, 就在老师致仕后得到一个名额, 荫庇进了南监读书,希望能得到历事的机会, 听说一开始想要去北京, 但来回拉扯之后最后去了南京。
除此之外,南监还有不少外国人,比如邻邦高丽、日本、琉球、暹罗等国会以‘向慕文教’为由, 请求能派学生到国子监学习, 这种人数每年都有稳定的人数。
在都城变化后, 北京也成立了国子监, 与南京相对, 被称为‘北监’, 如今坐落在崇教坊,隔壁就是文庙, 从安定门可以直接进去,也可以从东直门进去,但距离江芸芸现在寄住的徐家就非常远了。
徐家当年买这个房子是为了考试方便, 所以买在贡院所在的明时坊,靠近东便门, 而国子监在最北面的安定门, 就是顺着大路坐马车也要半个多时辰, 若是骑马会快一些。
江芸芸有些苦恼。
没有马车也没有马,不会驾车不会骑马。
只有两条不争气的小短腿。
“若是不方便,我在崇教坊附近给你租个房子。”马车内,李东阳如是说道。
“等我回家仔细想想。”江芸芸小脸板着,一脸严肃。
“而且徐家大概是要换地方住的,衡父去了户部,四月初一就去报道,一般来说住在大小时雍坊,上下值是最方便,南薰坊也不错,但院子并不便宜,但想来徐家并不缺钱。”李东阳解释着。
江芸芸现在也算对整个京城的坊间布局很清楚了,所以一下子就明白李东阳说的话。
她已经不合适蹭住徐家了。
“京城物价好贵啊。”她嘟囔着,“我没有钱。”
她花钱颇为大手大脚,之前带来的银子已经花得不少。
李东阳笑了笑:“天子脚下,自然没有便宜的,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若是一个人住不放心,我让徵伯来陪你一起住。”
江芸芸连连摆手:“还是不耽误他读书嘛,我到时问问楠枝和幺儿。”
“现在谁不知道跟你这江小解元读书的个个都能成为进士,我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点把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送过来。”李东阳打趣道。
江芸芸听得脸色微红,小手都摆出花来了。
徐家一个小院住了七个进士,这在京城可是难得的新闻,一时间明时坊的房价暴涨,尤其是豆腐巷和包铁胡同的房子,身价骤然翻倍。
“你那个模拟考为什么这么厉害?”李东阳好奇问道,“还是跟外面说的一样,是因为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