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平却有不同的意见:“他好歹是这个成年人,一开始也许自诩读书人的身份,看不上去赌坊,知道了也不进去,但后来家中需要太多钱了,想着搏一搏的心态进去也不是没可能的。”
江芸芸叹气:“也有这个可能,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为何?”蒋平问。
江芸芸想了想:“因为,外祖母只是生病了,他当老师这么多年,难道一点积蓄也没有吗?现在就想着去赌一个大的,也太奇怪了。”
“不是说他偷偷救济了很多学生吗?”蒋平平静说道,“读书这么花钱,应该很难攒钱吧。”
顾幺儿也凑过来说道:“做好人是没钱的,我爹每个月都把钱给士兵们,我们家一分钱都没有,蒋叔这次竟然只给我带了五两银子,还教我如何去街上卖艺赚钱。”
江芸芸忍不住惊讶地看着蒋平。
蒋平摸了摸脑袋,无奈说道:“真的没钱,军中这么多人要将军花钱买棉服,有些士兵若是大比中做得好,也是要奖励的,一笔笔都是钱,将军把陛下赏赐的东西都送出去了,真的是花钱如流水。”
江芸芸叹气,半晌没说话。
“那你怎么确定你外祖父在逍遥楼赌的?”蒋平继续问道。
江芸芸不解:“不是你和我说这个逍遥楼很古怪吗?”
蒋平和她四目相对,过一会儿,又犹豫又不解地说道:“不是你让我找找西门附近有什么赌坊的嘛。”
“是啊,不是你找到逍遥楼的嘛?”江芸芸更是疑惑。
蒋平大惊失色:“原来你不知道你外祖父在哪里赌博啊,你这纯粹是让我耗子抓瞎啊。”
江芸芸想了想,摆了摆手:“不不不,我确实不知道他在那里赌博,因为我娘和我舅舅也都不知道,村子里的人也都不知道,可见外祖父也一直没说过这个事情,甚至没有人发现,所以就有第一个问题,他是赌博了很久,欠了很多钱,竟然是债主上门讨债才被发现的,那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不可能是那种市面上那种人人都进去,常见的赌坊。”
“那个赌坊一定是隐秘的,而且他从西门进扬州城,要是去东边的赌坊也太久了,不可能,去过这么多次,走了这么久,一个认识人都没碰到过,你要知道村子里的人消息一向是传得快的,可一开始就是没有任何消息,所以那个赌坊不需要他在扬州城里走很久才能到。”
“南市和北市卖日常用的商铺比较多,而且住在那里的人都不太富裕,且赌博的人也不会少,但开设隐秘的赌场无外乎赌得大,人员不能曝光,以及生意不止赌博,开在南市和北市生意不会好,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就在西门和西市附近,这里靠近码头,水道纵横,人员流动快,金钱在这里流通快速,若是在这里骗钱……我是说赌钱,也太正常了。”
她说完和蒋平四目相对,各自无辜。
“你……我瞧着你更像在赌博。”蒋平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
江芸芸不解:“可我分析难道没有道理嘛,你不是也找到逍遥楼了吗。”
“很详细哦,我都听懂了。”顾幺儿安慰道。
蒋平仔细想了想,竟也觉得分析得非常有道理。
“那,若是找错了呢?”他缓缓问道。
“错了也不碍事。”江芸芸到不甚在意,“只是要符合我给你说的条件,隐蔽,距离近,有门槛,要介绍人,这样的范围很小,若是真的倒霉,那也是排除了一个,若是设身处地想,在我不安时,碰到的是流氓,那他说什么话我都是不信的,但若是那群帮闲上来,与我说几句文绉绉的话,身份的认同在此刻会被放大,我上当受骗也太正常了。”
“你似乎对你外祖父的死,也没有这么在意。”蒋平把她的话反复琢磨了一句,冷不丁问道。
他抱臂,注视着江芸芸:“你刚才是不是还直呼了你舅舅的名字,你对你舅舅差点死了的这件事情上,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愤怒。”
他顿了顿:“你就像我手下的伙头兵,我交代了一个任务,你在尽心完成而已。”
他目光炯炯地打量着江芸芸,终于把一直觉得有点奇怪的事情抓了出来,甚至越想越奇怪。
江芸对周家的事,是上心,但绝不是关心,没有人会在舅舅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的分析,甚至还打算查一下旧事。
她像一个捕快,而不是受害人家属。
就像是时候到了,我索性把事情一把抓起来,随便捋一捋。
可,这是她娘的母家。
江芸芸心跳落了一拍,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眨了眨眼,笑说道:“我和我舅舅一直没见过面,说起来还是有点生疏的,刚才也是心急,才喊了他的名字。”
“我现在不是也在很认真地调查嘛,李达已经被抓到了,马上就要绳之以法了啊。”
江芸芸镇定解释道:“而且着急又解决不了问题。”
蒋平看着她,突然笑了笑:“你说的也对,刚才说到哪了,你外祖父去了赌场,欠了很多钱,然后大年三十不睡觉也要去赌博。”
江芸芸心中松了一口气。
蒋平平日里总是耷拉着眉眼,瞧着做什么都不上心,但刚才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似被刀剑夹在脖子上,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她故作随意地避开顾幺儿的手,这才缓了缓刚才太过紧张的手指,继续说道。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他中间是停过一段时间的,要知道赌瘾哪有这么好戒的,而且他之前不赌这么多年了,大年三十突然想起来去赌博,也太奇怪了。”
“是不是有人故意引诱他,但是那个时候他都已经没钱了,拿什么去赌,而且三更半夜地突然想起来要去赌钱,什么瘾这么大。”蒋平摸着下巴,话锋一转,“你的怀疑不无道理。”
“但这事和李达有什么关系?”
江芸芸想了想:“因为我只知道他和周家有关系,而且不好。”
“你觉得李达在这两个事情上都有涉及。”蒋平皱眉。
“我舅舅一直孤身一人,性格温和,除了之前和林家分家的事情有了牵扯,其余时候都待在印刷坊,现在在回家祭祖的路上被打破脑袋,不仅如此还要推进水里,这便不仅仅是简单报复,是想要置人于死地。”
“他舅舅脾气真的可软了。”顾幺儿终于有机会开口了,也跟着大声强调着。
江芸芸一顿,想了想才继续说道:“我外祖父的死虽然奇怪,但毕竟官府定案了,我又没有任何证据,一切只是猜测,如今因我舅舅的事情,抓到一个奇奇怪怪的李达,就想着从他这边深入,因为他要杀周鹿鸣的理由太过单薄,而且周鹿鸣说过李达一直对他颇有帮助,这样的人无缘无故,怎么会痛下杀手。”
“说不定一开始的帮助就是虚情假意的。”蒋平设想着。
“那他为何要虚情假意?是自己的原因,还是他人的原因?”江芸芸反问。
蒋平沉默着呢:“不好说,但他一开始对你舅舅好,也是付出过实际的,柴米油盐,不算便宜,他家里是种地的,这几年才开始富起来的,我打听过没有其他收入,就单纯种地。”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更奇怪,一方面他真的帮助过周家,另一方面,却又对周鹿鸣痛下下手。”江芸芸强调着。
“李达帮助过你舅舅,你还怀疑他。”蒋平想了想,笑说道。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笑说着:“直觉,就跟你们打仗,总能下意识判断出敌人的策略一样。”
蒋平强调着:“我们不是下意识,是大量的情报,日夜的分析研究,还有就是多年的经验。”
江芸芸睨了他一眼,笑眯眯说道:“我也一样。”
蒋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随后轻笑一声。
江芸芸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冬日的屋内格外阴冷,正午的日光很快就不再暖和,窗棂的影子也逐渐往西走去。
三人坐在屋内沉默着。
顾幺儿在江芸芸身边咕涌着,一会儿捏着她的袖子,一会儿又摸出兜里的糕点塞进嘴里嚼着,又或者晃着小腿,滴溜溜看着不说话的两人。
江芸芸之所以抓着李达不放,本质上就是想要看看李达背后到底有什么人。
其实那个人到底是谁?她心里一直有一个隐晦的答案。
灯下黑。
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语的具体含义,是在江苍读书时,他们说这样就可以让书房里即有人,又察觉不出这个人。
其实这个词并不罕见,相反应该是处处可见。
那日江湛为了躲避许敬,就曾灯下黑的躲在茶室里。
又或者平安母子,他们既为了伸冤,又为了安全,也灯下黑地躲在徐家。
周家的一切看似都是命运的使然,可仔细看去却又处处诡异。
周服德到底为什么去赌博,大年三十那日为什么深夜出门?
周鹿鸣日子眼看越来越好了,到底又是谁能痛下杀手。
能下毒手的人一定是厌恶痛恨他们的。
周家若是大奸大恶便是算了,可偏偏在周家没出事前,风评都很好,她也不愿意相信能养出周笙和周鹿鸣的人,会是两面三刀的小人。
那到底又是谁?
江如琅,是你嘛。
江芸芸眉眼低垂,轻轻揉着手指骨。
她自然是厌恶江如琅的,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建立在他作为一个压迫者,而非杀人者的形象里。
他自私虚伪,恩将仇报,为了一己私利可以去压迫所有人,包括富贵的妻子,病弱的江苍,无辜的江湛,他放逐不成器的江蕴,忽视着还看不出价值的江漾,他甚至能屈能伸,在看出江芸的价值后,一次又一次放任她的放肆。
只要一切符合他的利益,他的耐心似乎就会被无限大,性格也无限好。
那么他当年强行把周笙纳进来就格外不符合他的利益。
一个正在和曹蓁如胶似漆的时候,他不会想不明白,他是高娶,说是入赘,可曹家给了他一切的体面,他却强行纳周笙入门,若是曹家是强势的人,直接把人赶下去也是大有可能的。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为什么?
按照周笙这十来年的日子来看,至少可以断定,江如琅对周家并无太多感激之情,不然周笙的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
是周服德当年做过什么,让他不感激。
还是他本就是斗米恩升米仇的白眼狼。
草蛇伏线,灰延千里。
周鹿鸣的事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
“芸哥儿。”门口乐山匆匆走过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果然是他,管家刚才一路偷偷跟着我们。”
江芸芸蹭的一下站起来,目光怔怔地看着乐山。
心里高悬的那块石头在此刻终于落地了。
她故意不从江家借马车,却又光明正大从江家出门,若是问心无愧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问题,可偏偏江家的人还是跟着他出来了。
她出了门才发现,抓着江来富的是隔壁邻居,那个奇奇怪怪的周三叔。
地上是散落了一滴的芦苇。
周三叔直接把人按倒在地上,瞧着力道不轻,因为江来富的脸都要青了。
“本来江来富发现了我,准备跑了,这人突然从芦苇荡里划了船出现,然后也不等我喊话,见了他就用手里的竹竿对着他就是一顿打。”乐山咋舌说道,“凶得很,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压住了。”
江芸芸嗯了一声,上前一步:“周三叔。”
周三叔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江来富见了他,倒是剧烈挣扎起来:“救,救,救命……”
“这人和三叔有冲突吗?”江芸芸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