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的大人连连摆手:“你们自己喝。”
“没意思。”唐伯虎不悦说道,呼朋引伴,“走,我们去花园里赏月对诗。”
年轻人一下子哗啦啦走了一大半,就连顾幺儿也跟着跑了,就徐经和蒋平坐在一侧安安静静吃着饭。
“我那孙女也在京城,如今寄住在她大伯家,我做了一些衣裳,还有信件,你若是方便帮我带一下。”茹回春见小辈们都走了,这才出声对着江芸芸说道。
江芸芸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连连点头:“行,我一到京城就给人送过去。”
“也不用这么急。”茹回春笑说着,“安顿好了再送也不迟,她忙得很,整日在各府女眷中看病,你突然上门也不一定找得到她。”
“哇,她真厉害。”江芸芸眼睛亮晶晶夸道。
茹回春微微一笑,谦虚说道:“哪里哪里,只是于学医之道上有几分天赋罢了,和你读书的天赋相比可就差远了。”
“如何能这么比,她做的可是救死扶伤啊,救命之事怎么会差呢。”江芸芸认真说道,“读书是为了教化百姓,大夫是为了救治百姓,两者没有轻重之分,各有各的用处罢了。”
茹回春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都软了,对着金旻说道:“真是一个好孩子啊。”
金旻颇为得意,矜持说道:“我们芸哥儿可不是那些酸儒,一点也不迂腐的,他可好了。”
“自来就是朝野士庶咸耻医术之名,只不过如今也有人觉得‘唯儒者能明其理,而侍事亲者当知医’,这才对医道逐渐有所改观,可要是能这么心无芥蒂的,那也是少见。”茹回春叹气说道。
“不为良相为良医。”金旻和气说道,“你孙女的名气,连我也是知道的。”
江芸芸吃着糕点,扑闪着大眼睛。
——原来是这么有名的医生啊。
“哎,其归,来对诗啊。”徐祯卿招呼道,“来玩啊,输了的人要吃这个酸掉牙的山楂。”
“去玩吧。”金旻含笑说道。
江芸芸抓走两块糕点,就开开心心跑远了。
“先来把唐伯虎按住。”林徽招呼着,“这人最嚣张了,给他一点教训看看。”
“哈,来就来,你们都打我,我也是不怕的。”唐伯虎放肆大笑着。
“年轻人就是安分不下来。”茹回春见他们的样子,不由笑说着。
黎淳看着江芸芸肆意飞扬的小脸,微微一笑:“也就不安分这几年了。”
茹回春侧首看他,幽幽说道:“我真是不懂你,你要是真的对他好,就应该压着他多读几年书,他这辈子就只有读书才是他最快乐的日子了。”
黎淳垂眸,许久之后才说道:“人啊,总是自私的。”
—— ——
小解元有字的事情很快就被宣传出去了,江如琅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事的,脸上笑脸盈盈,心理却是气得不行。
“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黎家的。”江如琅冷笑一声,“竟也不请我过去。”
江来富安慰道:“不过是一个字,黎家就请了唐伯虎等人,估计就是直接说了名字,也没打算大办。”
“怎么不大办!”江如琅说起这个又来气,“就应该大办,就应该让所有人都来看看江家出了一个解元的风采,如此低调,少了多少生意。”
“要说就是江芸整日胳膊肘儿往外撇,到底自己姓什么,还知不知道。”
“整日就知道往黎家跑,之前叫他去见一下程县丞百般推诿,对他说的话也是装糊涂不知道,害我赔了好大一笔钱。”
“去京城的钱还是从我这里拿走的,怎么也没见对我这么殷勤。”
江来富安安静静听着,随后见缝插针说道:“二公子十来岁的小孩懂什么,那边还有人一起陪着玩,老师只要再说几句好话,那还不是一直跟着人跑。”
“一个穷酸的读书人,就知道拿言语诱惑小孩。”江如琅面无表情说道。
江来富笑说着:“那又如何,二公子始终姓江,这可是改不了的事情,状元的牌匾可是送到我们这里的。”
“而且,周姨娘还在我们这呢。”他意味深长说道。
江如琅神色微微松动:“是了,他现在做得再多,也是为我们做嫁衣,也是蠢,这点也看不明白。”
“可不是!”江来富奉承说道,“要我说,他现在对二公子越好,那也是我们越得利啊,他若是把手中的人脉都给我们二公子,那最后得益得可就是我们啊,说不定连大公子,三公子都能沾到光呢。”
江如琅神色微微一动,矜持说道:“这次上京,你可要跟着,多准备点礼物,倒是那些达官贵人,你都要一一送过去,不要厚此薄彼了。”
江来富连连点头:“早早就备好了,就看二公子何时出发。”
“问他做什么,等我选个黄道吉日就通知他。”江如琅直接说道。
“苍儿的病可好了?也该起来读书了。”他想起此事,不悦说道,“你晚上亲自去看看,别让他偷懒了。”
江来富低声说道:“既然病了那就好好养着,过了年也不急啊。”
江如琅立刻鼻子不是鼻子地说道:“就是你们这种心态才把人惯坏的,读个书有什么难的,病了难道就睁不开眼了,平日里随便读几章,写几章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如此矫情脆弱,今后如何做官。”
江来富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只好讪讪闭上嘴。
“江芸怎么就可以每天都在读书的,人年纪还比他小呢,现在江芸已经是解元了,他呢,灰溜溜地回来。”江如琅尤显不过瘾,骂骂咧咧说道,“真是白花这么多钱了。”
江来富欲言又止。
“若是被夫人听到了……”他忍不住说道。
江如琅大怒:“听到就听到,我还怕她不成,真当自己现在还是什么曹家大小姐吗?她现在嫁给我那就是我江家的人,整天给我摆什么谱,不过是罚跪了江漾,还给我摆脸色,若是真的喜欢女儿,怎么不去给江湛撑腰,现在来给我摆什么脸色,和曹家人一样无耻。”
江来富苦着脸,连连摆手:“消消气,老爷消消气,别说了。”
“有什么好怕的,我做的哪一步不是为了江家,她倒是在女儿面前做好人,江湛的嫁妆我给少了吗?足足三百抬,哪家女儿家的嫁妆有这样的气派,只要生下孩子坐稳许家,哪管其他是是非非,江漾这么一闹,我现在连许家的门都进不去,还不是她教的好女儿……”
“老爷。”江来富见他压不住脾气,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今年的丝绸还在曹家那边呢。”
江如琅倏地喘着粗气,神色阴戾。
屋内沉默着。
“书肆能站稳脚跟,再做些其他生意,咱们的计划也就好了。”江来富低声安慰道。
“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江如琅终于安静下来,突然回过神来,“不是叫你负责书肆的事情吗?是那个纨绔子弟又来闹事了?”
江来富连连摆手:“打发走了,之前连哄带吓就哄走了,要说林家这么多人还斗不过一个孤儿寡母,说到底就是蠢,我们给了这么多帮助,还能到最后输得倒贴五百两银子,真是废物,昨日来了,我吓唬一下就走了,是另外有一件事情,觉得奇怪,所以想来问问老爷的意思。”
江如琅淡淡点头:“什么事情还值得你出动的?”
江来富犹豫说道:“周鹿鸣被林家的人救了。”
江如琅眉心狠狠一跳。
“听说二公子还亲自照顾了好几天,请了好多大夫来看的。”江来富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老爷的脸色。
“那病情?”江如琅含糊问道。
“瞧着不太好。”江来富低声说道,“都一个月了,现在人还不见影子了,只怕是……废了。”
江如琅松了一口气:“这事也值得你慌慌张张。”
江来富神色凝重不减:“本也是没事的,谁知道前几日那李达偷摸摸来找我,一直说自己被二公子抓了,但是什么都没说,要我们再给他一百两银子,还要送他离开这里。”
江如琅大惊:“什么,江芸知道是我们……”
他一顿,随后又连连说道:“不不不,不可能,要是江芸知道了,就他这个脾气还不把江家闹翻,现在日子哪来这么安生。”
两人想了想,齐齐点头。
江芸这等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自己出手伤了他舅舅,不闹出一个结果,如何肯罢休。
“所以,这一百两银子?”好一会儿,江来富低声说道。
两人在沉默中缓缓对视一眼。
江芸都抓到是李达行凶了,却没有继续查下去,说明李达确实没有把人供出来。
到也不枉费这些年一直重金养着。
“人留着,到底是风险。”江如琅低声说道。
江来富心思微动,立刻符合道:“这些年也是陆陆续续给了好几百银子的,不过是看看墓地,盯着点周鹿鸣那小子,就时不时找我们拿钱,如今家里院子建得这么好了,儿子都娶妻了,现在还想狮子大开口。”
江如琅淡淡点了点头:“这人也太不知足了。”
两人又不经意对视一眼,随后江来富点头:“知道了。”
“还有其他事情吗?”江如琅心中松了一口气,随意问道。
“别的到没有了,就是我们名下有一处赌坊来了一个高手,赢了不少钱,偏还有点武功,我们的人都那他没办法。”江来富说道。
江如琅拧眉:“哪一家?”
“西门边上的那一家,逍遥楼。”
江如琅眉心一动。
江来富见状,连忙解释道:“就是一个游侠,打听过了,不是扬州人,之前也没在扬州见过,说是行侠仗义到扬州没钱了,所以来我们这里借点钱花花。”
“赶紧给他点钱,把人送走。”江如琅不耐挥手,“不要留在这里生变故。”
“这个暗点很少对外开的,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江来富还是有些担心,“要派人跟几天吗?”
“这是我们用来招待贵客的,知道这点的人也不多。”江如琅说道,“但这些游侠总是有些办法的。”
“那游侠瞧着也是有本事的。”江来富神色微动,“老爷觉得要不要……”
他手指做刀,往下狠厉一压。
“他武功如何?”江如琅谨慎问道,“若是闹大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行吧,瞧着是有些冷峻的,但若是有本事的,怎么好端端流落到赌坊赚钱了,而且看起来是真的没钱,一开始都是一文钱一文钱的下,瞧着寒酸得很。”江来富说道。
“没本事的人还能找到这个地方。”江如琅奇怪。
江来富犹豫说道:“听说那日是李家那位二公子赌了一晚上,赚了不少钱,出门时突然摔了一跤,摔了不少钱,被他看到了。”
江如琅没说话,冷不丁问道:“你说李达知道那个地方吗?”
江来富想了想:“应该是不知道的,当年就让他做个引子而已。”
江如琅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就算了,若是那人这几日拿着银子出了城,就当做好事了。”
“哎,行。”江来富连连点头应下,也跟着行礼要退下。
江如琅端坐在椅子上,冬日的日光落在他圆润富态的侧脸上,暖洋洋的屋内偏没有在他脸上先出一丝暖意。
冬日的江府依旧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你说江芸……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就在江来富要推门离开的瞬间,江如琅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