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火急火燎出了老师的客栈, 在主路闲逛,见了感兴趣的店铺就进去看一看。
她打算在去京城之前回扬州一趟,毕竟周笙好久没见了,而且去了京城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得要把她们都安顿好, 再加上写回去的信也一直没回信, 想着是不是周笙不认字, 又或者江渝这个半吊子不会回信,所以还是亲自回去看一下才放心。
南京比扬州还要繁华, 除去本土的东西, 市面上各种海货也不少,就连耍货都比扬州的要更五花八门一点,也更加精美。
江芸芸看得眼花缭乱, 看什么都觉得喜欢, 最后选了一家门面不大的首饰店, 打算给周笙和江渝买点首饰, 既好看, 关键时候也能卖了多笔钱财, 用来保身。
“您瞧瞧这个碧玉簪,这个玉在阳光下的水色, 您看看,多好啊。”
“您喜欢白玉,这个兰花簪也不错的, 摸上去是不是格外润泽。”
“小公子打算送给谁?”
“送给长辈那是再合适不错了,端庄大气, 一根只要三十两呢, 若是两个都要, 那我再送你一根祥云桃木簪,这个桃木簪我买卖可要二两银子的。”
江芸芸脸上笑容微微一敛。
——这价格也比扬州贵许多!
老板心细,立马察觉到她的为难,但脸上热情的笑容依旧不减,只是话锋一转,立马介绍起其他东西来了:“若是不喜欢,我这边还有掩鬓,您瞧这一对,用银打的流苏,别看小,花样可不少,一对只要十两。”
“这个花头簪,不像刚才的簪子那么大,这些都是发髻上点缀用的,这一套没什么花纹,就上面点了一点钿,你若是想要精致一些,就这套,头顶都有一朵小花的样式,梅兰菊都有,这一套也才八两。”
“又或者这对耳环,您仔细瞧瞧这个装饰,这个可是最近很流行的蜻蜓头,应天府这边的小姑娘人手一个呢,边上还有小小的草叶做点缀,边上这一圈可是金丝,这个贵一些,一对要十两。”
江芸芸眯眼看着那一圈金丝,虽小但有,不过样式活泼生动,确实比扬州的要更好看精致一些。
“小公子可有喜欢的?”老板笑脸盈盈问道。
江芸芸想了想:“这个耳环包起来,还有刚才那个碧玉簪也包起来。”
她说完顿了顿,看着老板不好意思眨了眨眼:“我买了两样,那个祥云桃木簪还送不送啊。”
漆黑的大眼珠子水汪汪的。
老板被她一盯,嘴边拒绝的话便也跟着咽了下去。
“行吧,看在小公子年纪这么小却这么有孝心的份上。”他笑了笑,“送了。”
江芸芸眼睛一亮,立马大声夸道:“老板大气,谢谢老板,祝老板发财。”
“真是嘴甜。”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动作麻利地给人包上首饰,“小公子去边上坐坐,那些糕点都是可以吃的,早上刚买的,是好的。”
江芸芸也不客气,麻溜爬上一张椅子坐着,小腿晃来晃去。
老板站在柜台后闲聊着:“这个碧玉簪我给您放在这个好看点的盒子里,再给您印个花,拿出去也好看,夫人一看,还不是心花怒放。”
江芸芸一看那盒子,明显比刚才看的素木盒子高了一个档次,盒面上甚至还雕刻一支牡丹花纹的样式:“谢谢老板。”
老板听得眉飞色舞,笑得合不拢嘴:“小公子是来陪家里人考试吗?”
江芸芸腮帮子鼓鼓的,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考上了没?”老板又问道,“来来,您看看,这个花结打成这样行不行。”
“考上了。”江芸芸伸长脖子看了看,随后笑眯眯说道,“打得真好看。”
“好嘞,您喜欢就好。哇,真厉害啊,考上了啊,说起来,您见过这次我们应天府的小解元吗?才十一岁呢,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呢。”
江芸芸没说话,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圆滚滚地看着人。
“哎,想来是没见过的,人小解元多金贵的人啊,想来现在在各大宴会应酬呢,哪有时间来逛街,而且他想要买这些个首饰,多的是人送,可不会来我这个小店呢。”老板叹气,可很快又兴致勃勃介绍着。
“虽说我的东西不是什么京城大师,南京巧手做的,也没有镶嵌什么海外珍宝,但这些首饰可都是我娘子带着几个娘子姑娘一起做的,您看看,这样式多好看啊,我每一个都瞧着好喜欢,若不是看您可爱,我才不会贴一个祥云桃木簪给你嘞。”
他挥了挥手,得意说道。
江芸芸自然是连连点头,好话跟不要钱一样冒出来。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没多久就看到一辆马车飞速从自己眼前闪过,速度之快,甚至看不清马车上的人。
江芸芸惊讶地睁大眼睛。
“应天府处处都是贵人。”老板睨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神色镇定,站在台子后只是了一口气,“所以小公子等会一个人回家,一定要靠边走,小心被这些贵人撞了,严重的可是会被撞死的,便是没死也要伤残,遇上脾气不好的,还要挨顿打的。”
“这不是草芥人命嘛。”江芸芸不悦说道,“御史都不管嘛。”
老板看了小孩义愤填膺的脸,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命贱啊。”他幽幽说道。
江芸芸语塞,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那是他们的问题,如何归罪到自己身上。”
外面,路上不少人受了惊,等马车走后才回过神来,不由破口大骂。
“别骂了,没看到吗,这是曹家的马车。”有人眼尖看到马车上的标记,连忙劝阻着。
众人听说是曹家的,脸上愤愤的神色也只能堪堪压下。
“曹家的马车就这么嚣张吗!”那人还是不爽,大骂道,“呸,火急火燎的,死人了,忙着出殡吗……啊!”
一只摊贩上的面具被人取了下来,狠狠扔峙到那人身上。
那面具分量不轻,敲在人脑袋上,直接砸得那人后脑勺流了血。
面具重重摔在地上,磕坏了一个角。
街面上安静了片刻,随后发出尖锐的慌乱声。
江芸芸一惊,立马跳下椅子跑到门口张望着,一向镇定的老板把台面上的东西往暗格里一放,然后也跟着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看热闹。
两人一左一右挤在门口,好奇看着外面。
“你咒谁。”江蕴脸色阴沉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神色阴郁得注视着刚才出言不逊的人,
那人眼前一阵接一怔的发黑,刚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被人团团围住。
“你有病啊!”那人大骂,“我又没说你。”
“那你说谁,那你骂谁!”江蕴眼睛发红,恶狠狠盯着那人。
人群中有人认出江蕴的身份。
毕竟江蕴在南京也算出名,曹家那位大小姐的小儿子,脾气不太好,自小就会和各大商户的公子起争执,有些靠山,可从来没吃过亏。
那人本就有错,此刻听到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更是心虚。
“咳咳,你怎可口出恶语,也怪不得江公子会生气,还不给江公子道歉。”有人缓和气氛,对着那人眨了眨眼。
那人捂着脑袋,嘴巴微动,可还未说话,就听到江蕴冷静的声音。
“我不用你道歉。”他说。
那人脸色一喜。
“因为我要拔了你的舌头。”江蕴冷笑一声,“大中午给我找晦气,我不高兴,谁也别想好过。”
人群哗然。
“这,今日好歹开鹿鸣宴……呜呜。”有年轻人刚开口就被人捂住嘴巴。
江蕴脸色更差了,他看着那个年轻人,又看着捂人嘴巴的中年人,呼吸逐渐逐渐急促起来。
“三公子,把这人的舌头拔了就算了。”江家的小厮见状,立刻上前小声劝道,“大公子还等您呢。”
“是啊,不是说要偷偷给大公子买个奶酪渴水嘛,可别耽误了,等会大公子醒来一见到,一定很高兴。”
江蕴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好好的一张嘴可不能胡乱说话。”江家小厮围了上去,为首那人拔出腰间的匕首,“今日拿你一条舌头,也是给你一个教训。”
那人吓得直接瘫软在地上。
“我不是故意的。”
“饶了我吧。”
他涕泪纵横地哭喊着,那小厮居高临下注视着面前之人,淡淡说道:“我家公子至少还留你一条命,已经是格外仁慈了。”
人群有人不忍直视扭过头去,也有人愤愤不平,却又不敢掺和进来。
“哎,真是倒霉,南京城谁不知道这位江小公子和大公子关系极好,别人就是不小心冒犯了一句都不行,更别说现在还诅咒他了。”首饰店的老板叹气。
江苍没考上的事情,还是昨夜乐山悄摸摸和他说的。
——“我特意看了两遍,没看到大公子的名字。”乐山的声音忍不住带着雀跃。
江芸芸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却没有高兴,只是脑海中蓦地想起那道消瘦的背影。
江苍,实在太瘦了。
“大概又是病了。”门口的老板也不敢看下去,只好转身回了自己的柜台,继续说道,“这大公子的身子是真得差,听说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应天最大的几家药店的补品一般都是给曹家买去的。”
“曹家老夫人每年九月三十日,药师琉璃光如来圣诞给这个外孙在大报恩寺点油灯,一盏可就要白银一百两呢,一点就是九盏,听说还在寺庙中供奉着大公子的长明灯呢,那可不便宜,按日算的,大公子的那盏可是常年点着的,老夫人每年都还要亲自去添油。”
江芸芸眨了眨眼:“老夫人对他还挺好。”
“可不是,比亲孙子还好呢。”老板点头,“听说这位大公子在南京的衣食住行可都是老夫人亲自照看的。”
江芸芸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到有人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便连忙扭头去看。
那人没逃出江家的包围圈,反而被人狠狠摔在地上。
头破血流,瞧着好不凄惨。
“哎,不过那小厮有句话说得对,小公子也就是拔人舌头,若是碰上那些伯爵侯爷家的孩子,直接让你把命交代在这里,那也是有的。”
“难道就不会有人告他们?”江芸芸惊诧。
老板失笑,看着面前的小孩,轻声说道:“告,告谁?自己审自己吗?能赔点钱就已经是仁慈了。”
“救命啊,救救我。”外面传来凄厉的喊声。
“可他杀了人啊。”江芸芸坚持说道,“按照大明律杀了人就是要受罚的,致人身亡的,主犯斩刑,从犯若是有动手,则同为绞刑,若是没有动手,则要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
“救救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您磕头了,不要,不要……呜呜……”
老板没说话,只是岔开话题说道:“进来坐吧,咱们老百姓还是少掺和这件事情。”
江芸芸沉默了。
“我们应天府虽说不是天子脚下,但也是太祖待过的地方,我们老百姓惹不起的人太多了,平日里一定要谨言慎行,才能平安度日。”老板碎碎念着。
“这些事情见怪不怪了,至少还四肢健全,不算断了他的生路。”
“我们普通人一定要明哲保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