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以后都不和我玩了?”江芸芸故作委屈地说道,“我可都是为你好啊。”
顾幺儿神色动摇,眉心紧皱。
“所以啊,按道理你今天也该听我的。”江芸芸话锋一转,格外和气说道,“因为我是为你好啊。”
顾幺儿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好狠狠咬了一口糕点。
“哎,想喝酒啊。”唐伯虎冷不丁凑过来,“哎,你唐哥哥啊,七八岁的时候就喝过了呢。”
顾幺儿挤出谄媚笑来:“唐哥哥,好喝吗?”
“好喝。”唐伯虎点头,随后一本正经激怒道,“但你没得喝。”
顾幺儿一连被人拒绝两次,心如刀绞,仰头就要哭起来。
祝枝山眼疾手快给他塞了一块糖果:“这个松子糖好好吃。”
顾幺儿眼泪要挂不挂,接过糖,看了看手心的糖,又看看唐伯虎手中的酒杯,然后塞了一把倒嘴里,委委屈屈地憋着嘴。
“这么一看,你这个小孩也怪可爱的。”醉醺醺的张灵也凑了过来,笑眯眯说道,“哭起来就怪可爱的。”
顾幺儿不理会这群坏人,跳下椅子朝着金旻走过去了。
“乖宝,怎么不吃了。”金旻伸手把人接过来,笑问道。
顾幺儿没好意思说自己讨酒没喝到,只是哼哼唧唧说道:“坏人,那边都是坏人。”
“那就不和他们一起玩了。”金旻笑着把人抱在怀里,“来,我教你下棋。”
顾幺儿走后,唐伯虎又围着江芸芸:“真不喝酒,明日你肯定要喝酒的,那可是鹿鸣宴耶,你可是解元,不喝酒,真的好丢脸啊。”
江芸芸抽了抽鼻子。
客栈老板送来的是米酒,一股甜甜的米香味。
“不喝酒应该问题不大。”江芸芸想了想,拒绝道,“我才十一岁,不会喝酒不是很正常的。”
“酒乃天地灵物,你这个天下第一神童却不喝,难道不觉得可惜吗。”张灵坐在她身边,袖子搭在她肩上,大红色的衣袖落满江芸芸的肩头。
江芸芸看着他明显醉了的样子,歪了歪头,用最无辜的口气说着最可怕的话:“你今日多喝点,明日开始我要为你制定读书计划了,这天下灵物你怕是要喝不到了。”
张灵脸上笑意微微一顿,随后立马抽身离开,独自一人找个地方喝酒去了。
唐伯虎在一侧看得拍案直笑,怂恿着:“治治他,我跟你说,现在就你能治住他了,我今日安慰了许久都一副无所谓的死样,哼,明明在意得很。”
江芸芸看着张灵寂寥的背影:“焉知非福,他会自己想通的。”
平日里的张灵哪有这么快就醉了,不过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再是豁达的人,也是会难过的。
唐伯虎醉眼朦胧,那双潋滟水光的眼眸笑脸盈盈:“虽说木已成舟,可不要小看我们张梦晋啊,明日,又是一条好汉呢。”
“你们少喝点。”江芸芸收回视线,对着祝枝山和徐经说道,“明日鹿鸣宴呢,可不能迟到了,等会喝碗解酒汤。”
祝枝山笑着点头,开始慢慢吞吞剥坚果,只是剥了也不吃,任由它逐渐堆起来。
很早之前,江芸芸就发现祝枝山有一点强迫症,焦虑的时候更是如此,比如此刻正认认真真地拨着没人吃的坚果。
徐经第一次喝酒,眼睛都直了,也没喝酒,只是坐着发呆。
他太高兴了,忍不住喝了酒,脑子晕得厉害,可脑海深处更晕的是,未来那条家中父辈从未走过的路。
唐伯虎见着三人都没意思,又不好打扰张灵一人借酒消愁,就半个身子靠在江芸芸伸手,抬头看着月色,一手随意拎着酒壶,一手高高举起酒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江芸,你这个肩比李白的梦想,要因为不会喝酒,瞧着是赶不上了。”
江芸芸笑说着:“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走李白的路便行了,何苦成为李白呢。”
唐伯虎手中的酒盏微微一晃,随后扭头去看她。
江芸芸明明笑得和气,可眉宇间却又好似带着几分豪气。
他说着肩比李白,却又有着比李白更雄伟的野心。
唐伯虎突然大笑起来,把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对,你是江芸,你可是这大明朝独一无二的江解元啊。”
“这一杯,敬李白。”
“大唐的李白,往事如烟随风去,过去吧。”
“这一杯,敬江芸。”
“大明的江芸,未来绚烂万木春,过来吧。”
第一百零一章
鹿鸣宴的场地选了莫愁湖旁徐家别院中的莫愁水院。这里依山伴水, 亭台楼阁,典雅华贵,往来间的仆人婢女,轻声细语, 笑脸盈盈。
江芸芸作为解元, 穿了一身新衣服喜气洋洋站在第一个。
她来得早, 精神抖擞地在前院边上的花园里逛了一圈。随着时间的推进, 举人们也陆陆续续都来了,不少人虽不知道他是谁, 但一看那青葱一样的年纪就心中了然。
有人站在不远处谨慎观望着, 便有人好奇得上来打招呼。
江芸芸和谁说话都笑眯眯的,非常好脾气,不过若是有人故意来挑衅, 她那张嘴也是绵里带针, 刺得人面红耳红。
那些本抱着试探之心的人, 没一会儿就被人哄得屁颠屁颠走了。
顾清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见识了划水糊弄的场面, 看得直笑。
“你怎么不去找朋友玩?”江芸芸糊弄完一波人, 扭头,好奇问道。
“没什么好去的, 今日大部分人都是来认识新朋友的。”顾清打量了她一下,笑眯眯说道。“今日穿的这身衣服真好看。”
江芸芸开心地扯了扯袖子:“新衣服呢,那你怎么不去认识新朋友。”
顾清微微一笑:“这不是打算维系一下和你这个新朋友的关系吗。”
江芸芸歪了歪脑袋, 随后大笑起来:“走,那我们一起看看这个莫愁湖, 说是南京第二大湖呢。”
顾清嗯了一声, 慢条斯理跟在他身后。
“我的朋友没有考上。”他轻声说道。
江芸芸背着小手, 大人模样地跟着叹气:“我也有一个朋友没考上。”
顾清忍不住又笑,这次还笑出声来了。
江芸芸不解,用大眼睛睨了他一眼。
“实在对不起。”顾清解释着,“我已经许久没见我妻儿了,见你这般少年老成,便忍不住想起他们。”
“那你今年还回去吗?”江芸芸也不生气,好奇问道,“回一趟家再去京城也是完全来得及的。”
顾清摇头:“一来一回消耗甚多,京城租赁吃食还有交际都不便宜,所以不敢随意消费家中钱财。”
江芸芸哦一声,干巴巴安慰道:“那等你拿个进士回去,就是衣锦还乡了。”
“借你吉言。”顾清回过神来,“你明年还参加会试吗?”
他沉默了片刻,又说道,“我们这批举人若是明年要参加会试的,府尹会安排我们一起上路,到了京城也可以住在应天商人的会馆,但会馆人员复杂,环境嘈杂,若是稍有闲钱的举人,都会和人一起另租一个小院,也能安静备考。”
江芸芸眨了眨眼,好一会儿叹气说道:“这事我要仔细想想了。”
顾清有些惊讶:“你的水平去参加会试可是绰绰有余。”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用大眼珠子黑漆漆地看着他。
顾清沉默片刻,随后了然一笑:“知道了,江解元。”
江芸芸抱着手臂,笑眯眯的,像一个白泥捏出来的小娃娃,嘴角梨涡一闪一闪的。
“那这次我也算少了一个对手。”顾清故作庆幸地打趣着,“那会元的头衔我可就更有把握了。”
“解元会元,都不如一个状元。”江芸芸顺手摘了一朵湖边的大红小野花,递到顾清手中,“喏,状元游行上的小红花,你先拿着适应适应。”
顾清看着手心绵软小巧的小红花,小小一朵,却有足够艳丽。
“借你吉言。”他笑说着,把花小心翼翼放在袖中。
江芸芸看了眼天色,随后摆了摆手:“走了,也该进去了。”
鹿鸣宴承袭唐制,在贡举之时有“长吏以乡饮酒礼,会属僚,设宾主,陈俎豆,讲管弦,牲用少牢,歌《鹿鸣》之诗”,也就是说因为宴席上有人弹奏取自诗经鹿鸣的曲子,从而取名鹿鸣宴。
江芸芸入内后,还有一个谢座师的礼节,由江芸芸带领剩下一百三十四位举人一起行礼,礼官早早就盯上江芸芸了,因为她作为领头人,所以抓着念了好几遍要点,关键时刻万万不能出错。
院子边缘坐着一排乐师,自举子们陆续入内,就断断续续弹着雅乐。
上首坐着本次的监临官和主考官等人,内外帘的官员全数到场,府尹冀绮和通判等人坐在西面下首的位置。
等人齐后,乐声便换了一个调子。
有歌女悠悠唱着: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声音悦耳动听,悠远古朴,好似当真听到了先秦时代传来的缠绵歌声。
第一遍鹿鸣歌声结束,礼官就示意江芸芸就起身带人行礼,一百三十五人齐齐行礼,随后齐声和歌。
轻柔妙曼的歌声,朱弦玉磐的乐声,郎朗读书声在八月不曾消散的暑气中由散到密,最后缓缓交缠在一起。
一首鹿鸣也不过是念前面四句,念完之后,江芸芸带头行礼,谢座师。
上首的主考官王鏊和杨杰勉励了几句,对着几个印象深刻的人又提了几句,江芸芸自然不出意外第一个被点了出来。
“早就听闻你年纪不大,倒也没想到是这般小的神童。”王鏊摸着胡子说道,“你的文章瞧着有曾子固古雅、平正、冲和的风格,平日里可有看他的文集。”
江芸芸点头:“南丰先生廉洁奉公,勤于政事,关心民生疾苦,正是学生榜样。”
王鏊点头:“‘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你年纪轻轻有如此志向,当真是少年英才,望你今后谦逊正直,勤勉务实,不负所学。”
随后顾清等人也被考官们一一点了出来。
王鏊似乎格外喜欢顾清和祝枝山。
杨杰好像对吴江的盛应期和苏州昆山的陆伸格外兴趣。
江芸芸站在前面发着呆,脑袋倒是非常八卦。
队伍中间的徐经因为名次不上不下,却没有被点出来,不免有些失落。
府尹冀绮笑着岔开考官和学生们的叙述:“也该敬酒了。”
“是了,聊得实在尽兴。”王鏊意犹未尽,“还有诸多学子来不及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