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啊。”徐经忍不住说道,“你的嘴太没门了。”
“依我看芸哥儿还能治得住你。”祝枝山笑眯眯说道。
唐伯虎大怒:“我还怕你不成。”
江芸芸眨了眨眼,笑眯眯说道:“我这么喜欢你,你这是要同我生气吗?”
唐伯虎脸上怒意骤然僵硬,看着那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随后落荒而逃。
众人立刻大笑起来,空气中充满欢快的气氛。
顾幺儿见他们一个个都面带笑意,急得直跳脚:“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都穆笑说着:“你瞧瞧,不读书连话也听不懂了,当真不跟着芸哥儿读书。”
顾幺儿拔脚就要走。
江芸芸眼尖,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面具,惊讶说道:“哪来的面具?”
顾仕隆立马欢喜地高高举起面具,放在众人面前显摆着:“路上买的,南京路上好多这个东西啊,很便宜的,我这个才二十文,专门给小孩带的,是都穆叔叔给我付的钱。”
他手中的面具瞧着并不是传统的神佛面具,只眼睛位置挖了一个大洞,整个面具上用凌乱的线条胡乱画着,黑色,红色,白色为主要颜色,间杂着其他五颜六色,看久了还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个看上去有点阴森。”江芸芸说,“怎么不买个好看点的。”
顾仕隆扣在脸上,突然张牙舞爪了一下,吓唬着江芸芸。
凑近了看,这面具给人的不适感更加明显了。
“南京好像都是卖这个样子的,其实看久了倒也还好,我之前还以为是傩戏面具,不过也有一些正常的,但幺儿不喜欢,所以就选了这个,其他的还有血淋淋的,我可不能给他买,免得他以后半夜起来,自己给自己吓到了,这就坏了。”
顾仕隆不高兴说道:“我才不会吓到呢。”
都穆只是笑着没说话。
“他们说这是南京这几年兴起的木偶戏面具。”徐祯卿也凑过来说道。
“南京的木偶戏确实很有名,太祖在南京时喜爱民间游戏,木偶戏因此盛行。”徐经说起这个头头是道,“但木偶戏不是都以小巧精细闻名吗,要唱戏人藏在蓝布后,手脚口并用,操纵一个或者多个木偶。”
“木偶一般都披红戴绿,手脚格外灵活,若是木偶做得好,唱戏的手艺好,动起来可就和真人一样。”徐经露出怀念之色,“夫子庙边上一入夜就金批彩挂,非常热闹。”
据说木偶戏来源于春秋殉葬制度,春秋时的丧葬有“舞俑为乐,执偶为戏”的制度,为此孔子还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项游戏传到现在已经是广受百姓的戏剧。
“不是用木偶就可以了吗?怎么还带面具啊。”徐经不解问道。
徐祯卿耸肩:“我听说是某个贵人很喜欢看木偶戏,但现在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嫌弃木偶太小了,所以就于要人穿木衣,戴面具,当木偶,久而久之,这个面具就流传开来了。”
祝枝山皱眉:“上行下效,耽于游乐,可不是好兆头。”
众人叹气。
“如今奢靡之风日渐,这些情况何止在南京。”徐经低声说道。
“所以我们还是多读书,才能改变这个风气。”江芸芸笑说着,拉着顾幺儿问道,“想玩这个面具吗?”
顾幺儿连连点头。
“那我先给你讲个故事。”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说完你就早点去睡觉。”
顾幺儿一听有故事听,主动坐下来,乖乖说道:“说来我听听。”
江芸芸咳嗽一声,指了指这个面具:“有伙人打架,一伙人手里是棍子,一伙人手里是是刀子,他们打的天昏地暗,都死了很多人。”
“是不是用刀子的人厉害。”顾幺儿好奇问道,“刀子打人可是要出人命的。”
江芸芸笑问道:“反正都死了人,谁多谁少重要吗?”
顾幺儿想了想:“确实不重要,那然后呢,谁赢了?”
“谁都没赢,打仗一向是两败俱伤的,然后就有人请了一个人打算来做法。”
“哦,是神棍吗。”顾幺儿坐直了身子问道,“会撒豆成兵吗?”
“虽然没有,但神棍说了一句话。”江芸芸神神秘秘说道。
“他说这些打仗的人就像是牵着野兽来吃人的怪物,就是那些用俑来殉葬的人,不是因为没有后代,而且单纯是因为俑像人,所以才改变殉葬制度。”
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这就是始作俑者的历史典故,记住了吗?”
顾幺儿呆了片刻,最后大惊失色。
——好卑鄙,知识进我脑子了。
顾幺儿吓得连滚带爬跑了。
祝枝山笑说着:“真是想看你以后收了徒弟的样子,一定很与众不同,做你的徒弟真是幸福。”
江芸芸谦虚摆手:“哪里哪里,因材施教而已,我都不敢想我以后的徒弟有多幸福,有我这样的老师。”
“明日我们开始读书吗?”徐经在一侧小声问道,“要不要也搞个在黎家考试的棚子啊。”
江芸芸眼睛一亮:“好啊,最好不过了,我们可以考前七天进行模拟考试。”
“坏了,你也读书读入魔了。”徐祯卿怪叫着,“我也要离你远一点了,我刚才也听了一耳朵的知识,真是可怕。”
第二日江芸芸起得早,爬起来准备在外面打拳,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不由好奇溜达过去,只看到昨日那人正被人推搡着,手里抱着那个鬼面具,也不哭不闹,边上有一个年纪大的女人正苦苦哀求着。
“他脑子不好,赶走了可就没有活路了。”
“他打扰了那位公子,我去道歉行不行。”
“他真的不能出门,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那女人拉着管家的裤腿哭得伤心。
“不是送他走,大管家的意思是先送回乡下呆着,等公子们乡试考好了,你再接回来也是可以的。”管家也是一脸为难,“你昨日是没看到,这人戴着面具去吓人,幸好江公子脾气好,不然若是碰上守备家的那些公子,可就直接打杀了。”
女人依旧哀求着:“我把他关起来行不行,不要把他送走。”
江芸芸见情况僵直,也于心不忍,只好硬着头皮出面说道:“他瞧着不能独自生活,还是让他娘照顾吧,不要让他进我们的院子就可以了。”
那女人瞧见江芸芸连忙说道:“我不会让他去后院的,这位公子放心。”
管家见状只好哎了一声,示意仆役们松手,对着陈二娘警告着:“今后可万万不能出事了。”
“好好好,我一定仔细看起来。”陈二娘手脚并用爬起来,连忙把人扶起来。
那人只是抱着面具,跟着他娘呆呆站起来。整个人木木的,对着外面的动静恍若未闻。
“下去下去,公子们也要醒了。”管家挥手赶人,“这几日的吃食你不用你做了,大管家那边特意请了大厨,你也正好好好看着他吧。”
陈二娘感激涕零,连忙扶着痴痴呆呆的人走了。
江芸芸看着母子两人远去的背影,正准备溜达回院子。
“我们今日出门玩一天吧。”张灵一大早就出门了,打扮得容光焕发,换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袍,样式是南京如今最流行的样子,兴冲冲从门口的角落里冒出来,笑说着,“南京的早上也怪热闹的,我们去吃外面吃饭……你谁啊……啊……”
“住手!”
“拦住他啊!”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张灵还没说完话,不曾想那个一直安静的傻子看到他之后突然发了狂,挣脱开陈二娘的手,突然朝着张灵扑过去。
张灵猝不及防,直接摔倒在地。
那人的手直接掐着张灵的脖子,那张一直呆怔的脸上突然露出仇恨之色,消瘦的手指因为用力冒出根根青筋。
第八十四章
张灵摸着火辣辣疼的脖子, 话也说不出来,坐在一侧疼得直皱眉,衣服也皱巴巴的。
他本就皮肤白,那傻子突如其来的掐脖子用了大力气, 虽然很快就把人救出来了, 但脖子上还是大片大片地泛起红来, 甚至严重的地方已经出现深红色的淤青, 眼尾因为短暂的窒息忍不住泛出泪花,红晕弥漫。
江芸芸连忙解开他领口的扣子:“疼不疼啊, 看上去也太吓人了。”
张灵疼得龇牙咧嘴, 一把拍开她的手,用眼睛瞪她一眼。
江芸芸只好去看陈家母子。
“他不是故意的,他真不是故意的。”陈二娘察觉到她的视线, 紧紧抱着傻儿子, 大哭道, “他只是见不得红色, 他真的见不得红色, 您别生气, 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刚才那傻儿子力气极大,三四个人仆人也拉不动, 反而别人越用力,他掐得也用力,整个人好似被邪魔附身一样, 还好陈二娘是出手,上前一步, 紧紧捂住他的眼睛, 摸着他的脑袋, 这才把人安抚住。
那傻儿子的眼睛被人蒙住,整个人便也跟着安静下来,缓缓松了手,最后呆坐在地上,好像成了一个不说话的傀儡。
徐家的仆人警觉地围着他们。
“我的天爷啊。”管家已经没空管这对母子了,看着张灵脖子上的红痕越来越明显,急得直拍大腿,“快去请大夫,快去请承恩寺附近的吴大夫来,快快,套马车去。”
东跨院里的人听到动静也跟着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张灵的惨状,顿时大惊。
“怎么回事!”唐伯虎一改刚才的懒懒散散,神色一冽,快步走了上去,“怎么受伤了。”
江芸芸叹气,指了指傻儿子:“梦晋今日正好穿了红色,这人听说见不得红色,两人不小心迎面撞上了,所以突然发狂掐他的脖子。”
众人骇然。
“严不严重,请大夫了没。”徐经作为东道主,立马紧张问道。
“请了请了,马上就来,一应药物都用最好的。”管家苦着脸说道。
“别坐地上。”祝枝山担忧地把人扶起来,坐在一侧的游廊横杆上,“还有其他地方有伤到吗?”
张灵耷眉拉眼,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臂,他没说话,因为觉得喘气都有点费劲。
“肯定是刚才被他撞到地上了。”江芸芸说道,“你别碰,等会让大夫看看是不是错位了。”
“这可是写字的手,不能吃出差错了。”祝枝山忧心忡忡。
“怎么又是你。”都穆上前一步,打量着惊恐地陈家母子,到嘴边呵斥的话也跟着咽了回去,只好硬邦邦说道,“好端端又来这里做什么。”
他长得高大威猛,皱起眉来更是严肃威慑。
陈二娘立刻抱紧儿子,哭得凄惨:“他真不是故意的,他真的见不得红色,他脑子有病,求求你们了,不要怪他,不要赶他走。”
管家察觉到徐经的视线,立马为自己辩解道:“我本打算今日送这个傻子离开的,但是陈二娘百般阻拦,还让这小子跑到这里了,不小心被江公子撞见了,我们当时是正打算扭送出去的,谁知道能发生这样的意外。”
“是我看他们可怜,想他们母子一老一傻,肯定是不能独自生活,所以才让管家网开一面,让他们只要在后院待着就好了。”江芸芸也懊恼说道,“结果刚好碰到梦晋来找我一起出门吃早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