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会住哪?”祝枝山问。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扭头,眼睛亮晶晶地去看耕桑。
“黎公说最好去找个距离考场近的客栈,熟悉一下环境。”耕桑说道。
“听老师的!”江芸芸从善如流说道。
“那价格可太贵了。”都穆说,“不若现在别的地方先住几天,等要考试了在搬过去适应环境,省钱也方便。”
江芸芸第一次出远门,听人一说又没了主意,只好继续去看耕桑。
耕桑笑说着:“黎公说一切都随您的主意,您第一次出远门,黎公怕乐山年纪小照顾不好,这才让我来照顾您的生活的,不论您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以你为准。”
江芸芸收回视线,看向唐伯虎等人。
“和我一起住啊,我带你去秦淮河玩。”唐伯虎挤眉弄眼。
耕桑在后面欲言又止。
江芸芸面无表情拒绝了:“我不去,我不喜欢那些地方。”
唐伯虎摇着扇子:“行吧,你还是小孩子。”
江芸芸没说话,嘴里嘟囔了几句,最后把唐伯虎推开,嫌弃说道:“不去你家玩。”
“我是吴县人。”祝枝山指了指自己,无奈说道,“也打算和你一起投靠朋友。”
张灵倒是洒脱:“我没钱,到时准备去街头卖艺唱曲儿,可以带你一起去。”
“我敲碗,谁也不许抢。”徐祯卿义正言辞说道。
江芸芸眼睛一亮:“好啊,那我收钱。”
都穆笑说着:“不若我们一起租个小院子,也好相互照顾,趁现在还便宜,可以租一点好的。”
江芸芸想了想点头说道:“行,这个主意不错。”
唐伯虎等人也都觉得不错,大家都不是南京本地人,在这里并无置业,住在一起确实方便一点。
众人正在商量租哪里的时候,一辆装饰华丽,高头大马的马车停在他们边上,随后一个穿着深紫色衣服,竖领,宽袖,腰间穿金戴银,头戴一朵粉色牡丹花的中年男子跳了下来,目光在人群中穿梭了片刻,最后直直朝着他们中走去。
他声音拔高,一脸心疼:“怎么瘦了啊,我的天爷啊,我的小祖宗你怎么瘦了。”
众人悚然,就见那个中年人一把搂住徐经:“快让徐叔看看,还真的瘦了,小脸都尖下来了。”
被紧紧搂着的徐经,呼吸困难喊道:“徐,徐叔……”
“别说话,让徐叔我好好看看。”那个叫徐叔的打断他的话。
“胳膊都细了,脸都没什么血色了。”
“要我说就该徐叔跟着,你们这些人,一点用也没有。”那人翘着兰花指,对着徐经身后的仆人怒骂道。
那四个仆人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你是谁?”顾仕隆凑过来,好奇问道。
那徐叔一眼就看到一个圆嘟嘟的小孩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立马捂着胸口,长长啊了一声,一脸星星眼:“哪来的小孩,也太可爱了。”
顾仕隆瞪眼,不悦反驳着:“我不是小孩了。”
“是是是,多可爱的小大人啊,”徐叔能屈能伸夸道,还想伸手捏一下顾仕隆的小脸,谁知扑了一个空,也不生气,掏出几块糖,哄道,“喏,吃不吃。”
顾幺儿一脸犹豫,扭头去看江芸芸。
“啊,这个小孩也太好看了吧。”徐叔看到江芸芸的眼睛更亮了,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眼若秋水,面若桃花,好看,太好看了。”
江芸芸也跟着露出乖巧的笑来,嘴角小小的梨涡一闪一闪的:“徐叔好。”
“哎哎,哎呦,我个乖孩,也太乖了。”徐叔心都化了,捧着胸口,心中大软,越看越可爱。
他直接把拇指上的扳指套下来,塞到江芸芸手心:“是我家经哥儿的朋友吧,这么可爱,来,徐叔给你一个见面礼,千万不要客气,真是太好看的小孩了,和我这块玉配得很。”
江芸芸看着手中通体碧绿,水色透亮的绿扳指咋舌。
“这谁啊?”唐伯虎凑过去小声问着徐经。
他一出声,徐叔的注意力也看了过去,脸色大喜,上前一步,握着唐伯虎的手,热情说道:“啊,你也长得好看,你是谁啊?”
唐伯虎被人紧握着手,被晃得有点晕,难得气弱地说道:“我,我是唐寅,字伯虎。”
“你就是唐伯虎!”徐叔更开心了,“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哎哎,夸奖了夸奖了。”唐伯虎尴尬笑着。
“来来,这块玉给你,就当是见面礼。”徐叔顺手扯出腰间的一块玉佩,热情塞到他手心,“小玩意不值钱,就是讲究一个心意,拒绝做什么,你不收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强硬塞玉佩。
唐伯虎第一次品尝到有苦说不出的吃瘪滋味,捧着玉佩好似捧着一个烫手山芋。
其余人见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徐叔却像是终于发现了其他人,一个个看过去,眼睛是越看越亮,晃动的手也越来越激烈。
“祝枝山,我听说过你,你的字可真是好啊。”
“都穆,好结实的胳膊,多好啊,健康。”
“徐祯卿啊,瞧着是聪明人,额头高高的。”
所有人都被他一个个握了过去,手中还顺带被塞了礼物,几番推迟间,那礼物的温度也跟着滚烫起来,宛若灼灼如夏日的热情。
——太!热!情了!
——不是,这到底谁啊!
“这是家中在应天府的管事。”徐经被众人注视着,磕磕巴巴说道。
众人长长哦了一声。
“经哥儿好几天前就来信了,结果送信的小子病了,迟了一天,我这中午一接到信,说你们是昨天下午上的船,算一算时间,你们今日中午就能到,我是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徐叔一脸笑意地看他们,热情地拉着江芸芸的胳膊,“走走,既然来了应天府,就在徐家好好住下,一定给你们照顾地稳稳妥妥的。”
“我们就住距离贡院更近一点的武定桥附近吧,那是三进院子,你们几个住进去绰绰有余。”
江芸芸懵懵懂懂听着。
唐伯虎等人则是面露诡异之色。
“不喜欢,嫌太冷清了吗?那里确实安静了些,那我们就住在評事街,也是三进院子背靠应天府衙,正对秦淮河,边上就是三山街,一到晚上热闹得很。”
“啊,还不喜欢,就这几个院子靠近贡院一点了,坐车最迟半个时辰就能到,剩下的北门桥,朝天宫都有些远了,对你们考试不好,来来回回赶,耽误事。”徐叔絮絮叨叨说着。
众人听得不敢说话。
江芸芸迷迷糊糊听着,终于察觉不对劲了,走了几步后突然嗯了一声,扭头,古里古怪去看徐经:“原来,你在应天有房子?还这么多。”
徐经被她看得奇怪,只好简单解释着:“都是母亲置的业,我们在应天府也有生意,这些院子打扫得都很干净的。”
江芸芸捏着手中的扳指,忍不住说道:“那我们以后去京城……”
“有,有的!”徐叔夸张比划着,“你们尽管放心,乡试住我这里,等你们都去了会试,京城也是有大院子住的,还很靠近贡院呢,保证你们住得服服帖帖,只管安心考试就是。”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如今两京的房价那可是不得了。京城更是不得了,听说一间城南拐角处的破瓦房,不过前后五间,也需三百十二两整才能买入,还是一个破烂空屋子。
要知道京城内寻常工作,一年十几两已经是极好,极其体面的工作了,便是正一品官吏,一年也才一千零四十四石,折合物价也就五百两出头的俸禄,要是想要置办一个位置好的二进院子可要至少一千两。
应天府是太祖一开始定居的地方,随着太宗迁都,这里的房价却是没有便宜下来,反而因为江南地区,水土好,价格水涨船高,据说鼓楼附近一个一进小院子没有七八百两可是下不来的,而一个比较体面的药铺伙计的月俸也不过一月二两。
唐伯虎掰着手指头说道:“我之前想在吴县重新置办一个院子,地皮是现成的,七拼八凑借了两百两才开工,现在还欠了一屁股的债,现在竟然有人在应天,顺天都有房子,还不少。”
他格外酸脸。
“我连房子都没有。”江芸芸嘟囔着,“寄人篱下呢。”
“哇,原来你这么有钱。”顾幺儿立马趴到徐经腿边,眼睛亮晶晶问道,“晚上可以请我吃好吃的嘛。”
社恐徐经面露惶恐之色。
“好好,徐叔请你吃。”徐叔看得心都软了。
一行人就这样被带到武定桥附近的那处院子,一入内就是一处影壁,刻着花鸟虫鱼,栩栩如生,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红烛上的水渍还未完全褪去。
“这都是刚派人打扫的,被褥帷帐都换了新的。”徐叔笑着介绍着,“你们可以住在二进东跨院的那几间屋子里,穿过游廊就能去西跨院读书赏花了,后院的花园这几日也抓紧找人翻新,前厅可有什么不满,我抓紧时间修整,务必让每个人都满意。”
众人齐齐仰头看着这个偌大的屋子,心中惊叹,等察觉到徐叔热烈视线,吓得连连摆手。
徐叔一腔热情没得发挥,遗憾说道:“怎如此客气。”
“徐叔你回去吧。”徐经见他花蝴蝶一样跑来跑去,就连热情的唐伯虎也开始尴尬,便体贴地赶人。
“行,我就住在隔壁,你们坐了一天船也累了早点休息。”徐叔也不久留,和这里的管事交代了几句,便施施然走了。
他一走,所有人才回过神来,团团围着徐经。
“你是不是太有钱了点。”
“你安排好了院子怎么不提早说。”
“我知道你家中是经商的,万万没想到这么阔绰。”
“超级富二代竟在我身边。”江芸芸忍不住摸着徐经的那绣着金丝的衣袖,感慨着,“这大腿是抱对了!”
徐经被他们问得落荒而逃。
众人对视一眼,顿时大笑起来。
一行人就在院子里住了下来,黄昏时期,徐叔又贴心送来一桌饭菜,据说都是南京的特色美食,众人吃了饭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顾幺儿站在院中,中气十足大喊:“出门玩!出门玩!”
江芸芸吃饱喝足,率先装死,躺在躺椅上,摸着肚子说道:“我年纪小,今天坐船做一天了,走不动了。”
“我喝酒了,醉醺醺的,带不了小孩。”张灵也跟着说道。
祝枝山叹气:“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
徐经更是社恐发作,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出声。
顾幺儿顿时警觉,飞快拉着唐伯虎和都穆的手,眼巴巴说道:“出门玩出门玩。”
“走啊,一起。”徐祯稷也正是待机半刻钟,活力三时辰的年纪,也跟着兴冲冲说道。
偷懒四人组目送活力四人组离开大门,各自说了几句风凉话便也跟着沉默了。
徐家给的躺椅软和,微微一动还会摇晃,连带着人也跟着晕了晕,头顶的月色也跟着飘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