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仆从。”
王恩淡淡说道:“仆人乃是你的人,说的话不可信。”
他又扭头去看货郎,这才发现货郎一脸恐惧。
“是是他,哪怕他现在压低声音,我也记得他。”货郎哆哆嗦嗦说着,觉得脑袋更疼了。
周柳芳不屑说道:“我不认识你。”
“你敲了我好大一个脑袋,现在不认识我了。”货郎悲愤说道,“青天大老爷啊,你要给我做主啊。”
王恩安抚地压了压手,对着周柳芳说道:“有人指控你给江芸作弊。”
周柳芳沉默了。
“不不不,不是他。”程华慌张说道。
“你刚才说小巷里有人打晕货郎,那人是要给江芸送题目,现在货郎指认出这个人,你又反悔。”王恩不悦说道,“公堂上岂是你胡乱开口的地方,在胡说八道就十板子,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程华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已经完全糊涂了,他看了好几眼周柳芳。
周柳芳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周柳芳,你有话要说。”王恩看向周柳芳。
周柳芳看向江芸芸,和江芸芸的视线撞个正着。
“是我给你送题目。”周柳芳收回视线,冷不丁说道。
江芸芸瞪大眼睛。
“我买通了贡院的衙役,听到提学官出的题目,然后写好卷子等在角落里送给江芸,那个小混混也是他特意找人来的,说是为了装的像一点。”周柳芳面无表情说道。
“我和你不认识!”江芸芸大惊,反问着,“你害我做什么?”
“如何不认识。”周柳芳反问,“之前不是在鸿福楼不是还一起吃过饭。”
江芸芸眉心紧皱。
“你们吃过饭?”王恩问。
江芸芸犹豫点了点头:“棂星学社的人给我和楠枝下帖子,我没去过诗会,所以就跟过去看看了。”
王恩皱眉,又问道:“那你们关系好?”
“很好。”
“不好!”
周柳芳和江芸芸四目相对,随后各自嫌弃地移开视线。
“我和你一见如故。”周柳芳一本正经说道。
江芸芸怒了:“你放屁,你读书这么差,打油诗写的都狗屁不通,我怎么会和你一见如故。”
周柳芳脸色微变。
江芸芸撸起袖子,出奇愤怒了:“来,我们现场考试!”
——我才不会和学渣一起玩!
——一个写诗比我还差的人!
第八十章
周柳芳读书一般, 但幸好出身南直隶染料坊大户周家,靠砸钱进了闻名遐迩的宝应学宫,读书十多年,去年吊车尾得了一个秀才, 周家为此还大摆流水宴, 庆祝了三天三夜。
论读书水平, 周柳芳确实只能说一般。
江芸芸话音刚落, 众人便都看了过来。
“还请提学官现场出一道题目,我们当场就写。”江芸芸严肃说道。
周柳芳拧眉:“我不想和你比。”
“不行, 我一定要和你比。”江芸芸不悦说道, “自来有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你这样污蔑我,我以后出门怎么见人。”
周柳芳脸色大变。
“你, 也太狂傲了。”程华惊愤交加。
江芸芸话锋一转, 一改刚才的和煦, 咄咄逼人道:“你们四个也一起考试, 不是都觉得我挤了你们的位置吗?现在我们笔下过真招, 读书人打嘴炮有什么意思。”
程华等四人神色犹豫。
顾仕隆先一步鼓掌, 撺掇着:“打起来,打起来。”
王恩面色平静, 看向堂下六人,淡淡问道:“你们可有意见?”
“我都承认了,为什么还要比。”周柳芳不悦说道, “这是你们给他新逃脱的办法吗?”
程华等人回过神来,也跟着连连摇头。
“若是他早就知道题目如何?”
“他这么镇定, 说不定是早就知道题目了, 所以才信誓旦旦呢。”
提学官面不改色地看着那几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目光看向顾仕隆,忍不住阴暗想着。
——小孩到底是小孩,力气小了点,怎么还让他们在堂上这么有精力。
顾仕隆被人看了一眼,也跟着好奇看了回去。
司马亮只好先一步移开视线。
“我还有一个办法?”他淡淡开口,打断几人的议论不休。
六人便顺势看了过去。
“既然觉得我们不好,那你们就相互出题吧。”他平静说道,“你们现在临时出题,孰好孰坏总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五人脸色微变,只有江芸芸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笑来。
——这就是一开始江芸芸和司马亮商量的办法。
大家都是读书人,那就直接笔下见真章,才更有说服力。
只是这真章还有几点要求。
第一不能私下解决,避免这群人翻脸不认人。
第二不能再和官府有关系,免得被扣上勾结的帽子。
第三不能完全脱离官府的控制,这样信誉就是大打折扣。
所以这场比试一定要盛大隆重,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同时官府只是一个提供场地的参考作用。
这里面还有个问题,怎么把四个大冤种和幕后黑手抓出来,免得跑了一个,再掀起腥风血雨,徒留麻烦。
所以江芸芸说把自己关起来,就是按照敌驻我扰的策略,也是时候到她主动出击了,化明为暗,这样幕后之人才会出现。
周柳芳不就是被王恩抓到了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王恩板下脸来,呵斥着,“公堂不是儿戏,你们如此不配合,本官只好按照现在的证据,判你们乃是嫉妒之心,污蔑江芸了。”
程华面露愤愤:“我嫉妒他做什么?”
“那就比一场。”王恩顺势拍案道。
五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 ——
五个人给江芸芸出一道题,江芸芸给他们出一道题。
程华等人出了一道论语题——乡愿,德之贼也。
江芸芸看了一眼他们的题目,心中微动,转而洋洋洒洒写下今日的题目——割鸡焉用牛刀?
司马亮看了一眼江芸芸,皱了皱眉:“促狭。”
王恩倒是点了点头:“瞧着还真有点少年锐进的心气。”
小文盲顾仕隆踮起脚尖,趴在司马亮的胳膊上,伸头努力张望着,嘴里尤为不知羞的碎碎念着:“我不识字,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司马亮觉得自己瘦弱的手臂挂着一个秤砣,不由低头看了一眼小孩。
顾仕隆懵懵懂懂,手指指着那一个个字,自来熟问道:“什么字啊?”
司马亮眼皮子一跳:“你真没读过书?”
顾仕隆理直气壮:“没有啊。”
“往来无白丁,我不和没没读过书的人说话。”司马亮面无表情把人推开。
顾仕隆气得直跳脚。
写卷子的桌椅直接摆在大堂里,江芸芸独一人坐在一处,看着她磨墨铺纸的动作,行云流水,镇定自若。
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一眼看去,人头攒动。
江芸芸神色冷静地坐着,目不斜视,不过是思考了片刻就提笔开始打草稿,那时正中点着的那柱香甚至只烧了一个指甲盖的位置。
反观隔壁,在她已经下笔后还都是眉心紧皱,神色不安。
江芸芸在草稿纸上下笔极快,涂涂写写,笔尖却没有停顿,等长香扫过半时,江芸芸的草稿已经打好了。
被临时请来的几个山长忍不住好奇张望着,伸着脖子,就差趴在人桌子前盯着了。
司马亮看着她开始铺平卷子,慢条斯理磨墨,那张秀气精致的脸庞在微亮的日光下好似在发光一下,在高高的穹顶的压迫下,依旧有着不属于凡人的漂亮。
从下笔到誊抄完毕,那支长长的香也终于落下最后一点灰烬。
江芸芸笑眯眯举起手来:“我写好了。”
隔壁的五人到现在甚至连草稿都没写好,吴玉甚至只写了几句话,大片大片的空白,在此刻格外刺眼。
周柳芳猛地抬头,目光近乎愤恨。
“想打架吗?”顾仕隆拖着长剑,慢慢吞吞走上前,挡住他的视线,板着小脸威胁道。
周柳芳呼吸加重,最后把手中的笔扔在桌子上,双眼紧闭,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