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掏出一叠纸,递了过去:“这几篇卷子都是我最近写的模拟题,我特意选的,应该写的还不错。”
林徽看着那一叠卷子,又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江芸芸。
“三十两银子,我给你。”江芸芸大气说道。
林徽半信半疑接过卷子:“你不是小穷鬼吗?哪来的银子?”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我的奖学金。”
“奖学金是什么?”林徽随口问道。
“就是我每次考试考得好,江家会给我一百两银子,我现在已经有两百两了。”江芸芸竖起两个手指,得意说道。
林徽捏着卷子的手指顿了顿,沉默片刻后,忍不住抬头说道:“你倒是单纯。”
江芸芸不解地眨了眨眼。
“两百两可是大钱,你在我这里和盘托出,我若是坏人,可就要抢你的钱了。”林徽恐慌着。
江芸芸动了动屁股,整个人窝在软软的椅子上,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凑过来,小声嘟嘟囔囔道:“你不是我朋友吗,怎么是坏人啊。”
林徽沉默,随后抬眸,一本正经说道:“我是商人,怎么可能是好人。”
江芸芸又是眨了眨眼,那扇浓密纤长的睫毛好似一把小刷子。
林徽总算明白,徐祯卿整日在他面前夸江芸芸长得好看,要把他放在新倩集第一个的原因了。
这小睫毛一眨,那一肚子的坏心思还怎么说出口。
劫匪见了都要倒贴一两银子出去。
“人好不好和职业有什么关系。”江芸芸笑眯眯说道,“而且你虽然是商人,可你是好商人啊,你看门口那么一大幅字都收起来了。”
林徽尴尬摸了摸鼻子。
那字是从江芸考上府案首后就一直挂着,书店就差把她抓起来挂门口招揽生意了,但是昨日风声不对,他就找人第一时间撤下来了。
“而且我以为你这么有钱,两百两不是钱的。”江芸芸又迷迷糊糊解释道。
林徽翻了个白眼:“是两百两,不是二十两,也不是二两,谁会觉得不是钱啊,我这个书肆一个月也才三百两的收益。”
江芸芸哦了一声,开始对这笔钱有了一点浅薄的理解。
“那这个书你给不给我印吧。”江芸芸拉回正题,吹嘘道,“不是我吹,我这几张的水平还是很好的,就是去乡试也绰绰有余的。”
林徽看了看,满意点头:“完全不亚于现在热门的房选本,到时候再找唐伯虎等人给你点评一下,完全可以包装成小三元的学习册,我再给你放在第一位,然后让郭叔大力推,买的人肯定不少。”
“不过你印这个做什么?”他反问道。
“就是有用。”江芸芸含含糊糊说道。
林徽挑眉,没说话,但还是紧盯着她看,目光炯炯,大有把人盯出一个洞的架势。
江芸芸哎哎了几声,苦着脸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这人不爱出门,外面都没我的文章,我这不是打算学学那些文人,给自己留留名吗。”
林徽了然,不过还是开口劝道:“现在外面可不太平,你这个发出去,大家也觉得你是找人写的,而且是亡羊补牢,对你意见更大。”
江芸芸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简单说道:“不是现在,反正你早点印好,会派上用场的。”
“行。”林徽嗯了一声,话锋一转,手掌摊到她面前,“鉴于你现在这么有钱,而且此事风险太大,有卖不出去的可能,所以加价到四十五两银子,加上唐伯虎欠我的十两,一共五十五两,麻烦当场付清,我等会就去找人开模。”
江芸芸大惊失色:“你好奸诈啊,你涨价!”
林徽露齿一笑。
—— ——
“你有何证据?”司马亮面无表情看着程华。
程华大义凛然地拒绝着:“我如何敢交给您,你都选了江芸做了案首,可见您的心都是偏的。”
司马亮只好摸着胡子,指了指一侧坐着的六位山长:“江芸的那篇文章是我们一齐选出来的,没有任何异议。”
众山长齐齐点头。
“没想到他竟然连山长们都打点好了。”程华面如死灰地低喃着。
众山长四目相对,都有些不悦,最后看向为真书院的山长,面露不满。
为真书院的山长神色讪讪,但顶着众人的视线,无奈开口说道:“你且不要胡说八道,江芸的那篇文章就在外面贴着呢,写得如此之好,如何又是我们被打点好,你考了好些年,每次都折在院试,我知你心有不忿,但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讲的。”
程华眼睛通红,绝望说道:“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学艺不精,可碰到那江芸才知道原来科举如此黑暗,我这几年的努力竟都是打了水漂。”
司马亮大怒:“小小学子胡言乱语,科举自上而下无一不是经过诸多检查,你自己读书不精,却胡乱栽赃,若是对科举有这般偏见,这功名我看你也是不要也罢。”
“你快闭嘴吧。”为真书院的山长面如死灰,连连摆手,“你今年考试那卷子我们刚才都看了,王知府评价得极好,你确实写得不好,我知道你压力大,家中都指望你考个功名回去,这次不行,那就下次,我瞧着你比之前有进步了,你且不好胡思乱想。”
“可我这农耕之家,如何比得上那些背靠状元的人。”程华满眼含泪说道。
为真书院嘴皮子哆嗦了一下,然后眼睛一闭,晕了。
大堂内又是一阵混乱。
山长们不打算掺和这事,抬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热闹,不看也罢。
司马亮气得吹胡子瞪眼,看着面前陷入自哀情绪的人,不得不收拾起心情来,喝了一盏茶后压压火,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字条。
字条不过巴掌大小,里面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他是读书人,一直在提学官的位置徘徊,还没断过案子,比不上王恩。
这是他刚才豁了老脸,急忙去找王恩求了询问的问题和技巧,这事他必须做出一个样子来,免得御史弹劾,内阁问责,耽误的是自己的前途。
“我且问你,你不是扬州人,怎么会对江芸如此熟悉?”
程华冷笑一声:“我是不是扬州人又有何关系,江芸惹怒众多,自然有的是人想要把他推到。”
司马亮看着纸条皱了皱眉。
——王恩给了两个思路,若是他老实交代了,那后面就简单了。
——若是他左顾言它,那就需要再进一步细化。
他眯着眼匆匆看了下来,然后又问道:“有人是哪些人,如何和你说的?”
“不能奉告。”程华冷冰冰说道。
司马亮不得不继续找第三个方案。
——这人怎么每个都是朝着最复杂的那一步走啊。
他有些爪麻,但也只好手指戳着那些只有蚂蚁大小的字,然后硬着头皮继续问道。
“那你证据在哪里?”
“无法提供给你,我要去南直隶告状。”
司马亮顿了顿:“我是督学,去了南直隶十有八九也是到我这边的。”
程华脸色一僵:“我要去找巡抚,去找御史。”
司马亮和他四目相对,然后低头哦了一声。
“那你去吧。”他把纸张一扔,面无表情说道。
——这事真要到了南直隶,说不定京城那边给他的压力还小了不少。
坐在后面的王恩忍不住捂了捂脸。
——他对司马亮到底在指望什么。
“老爷,衙门那边有人说,有人找你。”老衙役匆匆走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王恩随口问道:“谁?”
“江芸。”老衙役的声音都轻了不少。
—— ——
“你来找我做什么?”王恩忍不住问道,目光看向茶几上那堆垒起来的碟子。
江芸芸和顾仕隆坐在这里等他回来的半个时辰里,吃了四碟糕点,两壶茶,还有若干果脯,吃得满脸红光。
两人身量都不高,顾仕隆坐在那里脚都够不到地,江芸芸也只是脚尖点了点,偏这两人格外悠闲,活像来衙门做客一样。
“我打听到程华等人一直住在城北的福来客栈。”江芸芸晃了晃腿,把自己摇下来,然后行礼恭敬说道。
“那又如何?”王恩淡淡说道,“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他们不是扬州人却对扬州的事情颇为了解,一定有人告诉他们的。”江芸芸又有条不紊说道。
王恩点头:“这事我早早就找人查过了,但他们在客栈时并没有人来找过他们,而且他们很喜欢去各种诗会,这个范围就大了,我也不知道到底参会之人是谁,也排查不到。”
江芸芸皱了皱鼻子,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出几张纸,数了数:“范围不大,他们读书不好,能参加的宴会不多,一共五场,一场是仪征县的小型诗会,一场是几个同乡的诗会,剩下三个才是大乱炖。”
王恩盯着她手中的纸,大为吃惊:“你怎么知道?”
江芸芸眨了眨眼,咧嘴一笑:“我找唐伯虎帮我问的。”
——交际达人,诗会小能手唐伯虎。
——没有他不知道的诗会,没有他问不到的人。
——三分薄面,七分死缠烂打。
第七十八章
黎家内院, 兵荒马乱后很快又恢复安静。
黎老夫人面无表情站在台阶上看着跪在台阶下的三人:“可都招了?”
耕桑点头:“小波交代有人给了他十两银子,要他去找芸哥儿之前练字的字帖和以前做的文章。”
他把袖中的十两银子扔在地上,一脸愤愤:“他是传哥儿屋内烧水的小厮,上个月传哥儿带走了诚勇和终强, 院子里的人也都带走一半, 他便借着检查茶具的借口, 悄悄去了书房, 翻了传哥儿的抽屉这才拿到东西,今日夫人说要搜查内院, 他想要藏银子被同屋的人发现, 这才人赃俱获。”
“对不起,我,我家老娘病了, 我也是没办法的。”小波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看上不去不过十来岁的年纪, 哭得满脸通红, 看着格外可怜。
金旻脸上没了笑, 目光悲悯, 听着他凄厉的哭声, 便也跟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