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啊!”大当家一见那画像就激动说道, “一模一样, 他当时就一直是这个死鬼样子的, 用鼻子看我们。”
李陆看着画像,摇了摇头:“不太认识。”
他是同知, 分管扬州府内的诸事务,民生商业等等都是他分管的,这些年来和城中各大富商关系极好, 这人开口就是一百两,可见来头不小。
他现在一见不是扬州商户乡绅家里人闹事, 也就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和他都有些关系, 若是真的被抓了, 他也为难。
黎老夫人也上前仔细看了看:“瞧着面生,乐山,你来看看,可是和芸哥儿有交集?”
乐山上前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笃定说道:“不认识,肯定没和芸哥儿见过面。”
“那人当日穿着灰色的长袍,腰间的腰带都是镶金戴玉的,老有钱了,脚蹬一双黑色边绣彩线的鞋子,看不上我那带泥的院子,走进来都格外勉强。”大当家嘟囔着,“瞧着是个富贵人家。”
“嗯,还是立领的,可时兴的样式了。”那个二当家比了一下领子,“竖着高,领子边上还镶了珍珠,还挺能打扮。”
唐伯虎冷不丁抬眸:“珍珠?”
“唐秀才可是有眉目。”李陆问道。
“好大一颗的珍珠啊。”二当家比划了一下大拇指,“又大又亮,瞧着就格外值钱,和外面卖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他目光一顿,指了指唐伯虎的扇坠:“和这个珠子一样好看,反正就是和市面上卖的不一样。”
珍珠在今朝格外抢手,自永乐十六年,苏禄国王曾进献给明太祖一颗重达七两五钱的巨大珍珠,号称‘罕古莫能有也’,珍珠之风越演越烈,甚至重过黄金。
产珠最有名的合浦,民间也一直有言:卖珠之人千百,产珠之池一。富者以多珠为荣,贫者以无珠为耻,乃至金子不如珠子。
唐伯虎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听说今年考生中有家中在养珍珠的。”
“应该有吗。”李陆想了想,“如今珍珠在民间格外受欢迎,两广水域宽阔,合适养殖,比如雷州府乐□□池,广州廉州青婴珠池,如今都在守珠池如太监手里,但这些都是贡珠,寻常人要是想要买珍珠,都是去养珠商人购买的,品质大都一般,我记得南直隶也有不少珠池,也有不少扬州人在南直隶做生意。”
“可有考生的名单?”一直不说话的黎淳淡淡问道。
李陆犹豫说道:“有是有,但如何能断定此事和家里养珠的人有关呢。”
“一颗好珠子外面买卖多贵啊。”乐山小声说道,“一个下人也带的起,若是偷抢的,如何敢光明正大带出来,十有八九来源正当,除了养珠子的人,谁家能把这么好的珠子赏给下人。”
李陆不想得罪读书人,只好委婉说道:“此事还是请知府回来再说吧。”
“等事情闹大了,有些人就该跑了。”黎淳抬眸,那双冷静的眼眸注视着面前之人,分析着,“事到如今,这事结不了案,你也不可能把这些人推出去,前期闹得这么沸沸扬扬,若是你们打算息事宁人,怕是要累计这次科考。”
李陆面色微变。
自来涉及科举便是大案,一旦上称那便是千金也压不下的。
“和我没关系,我真的是拿钱办事。”大当家和二当家连连喊冤,抱头痛哭,哭声震耳欲聋。
李陆被哭得脑袋疼,一眼又看到门口有鬼鬼祟祟的脑袋,大怒:“吵什么,闭嘴。”
两个小混混哭得更伤心了。
他只是出门抢个劫,怎么就被卷到科举事上了。
经历小心翼翼扯了扯李同知的袖子,小声说道:“刚才知府可是叫我们查明此案的。”
他看了一眼李陆,意味深长说道:“谁知道这些人有没有抢了其他读书人啊,查一查,震一震,也好宽宽读书人的心啊。”
李陆看着他,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这件事情只能是抢劫读书人。
这件事情只能是倒霉的江小童碰到穷凶极恶的坏人。
这件事情最坏最坏的结果只能是有人嫉妒江小童。
千万不能扩大此事,更不能被有心之人牵连到科举上,这才是最要命的。
哪一场科举案,不是杀得人头滚滚。
所以人是要赶紧抓起来的,因为一旦人跑了,事情可就控制不住了。
李陆越想越胆战心惊,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些惹事的读书人抓起来狠狠打一顿。
——江芸年纪轻轻,手段雷霆,人还在考试,但是把所有人都安排了。
——好歹毒啊,想害他。
他立刻觉得此事烫手起来,恨不得当场晕过去,逃避此事,可偏偏面前之人都虎视眈眈,不过转念一想,这件事充其量也不过是读书人只见的相互嫉妒,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我没有抢其他人啊。”
“我们都是无辜的啊。”
“够了,把他们都压到监牢里去。”李陆呵斥一声,对着衙役使了个眼色,“单独看起来,不要让他们鬼哭狼嚎,打扰到其他人。”
老衙役了然。
这是要把人隔离起来,不要他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准任何人看望。
“陈经历,去拿册子来。”李同知回过神来,冷静说道,“让人看到大门,让今日值守的衙役都准备好,再请个人去贡院门口等知府出来,一出来就把人请回来。”
登记考生的册子很快就被拿了过来。
黎淳并没有看,反而示意他人递给唐伯虎。
唐伯虎接了过来后直接看了起来,一炷香后,他抬头说道:“之前在诗会,有人对江芸出言不逊,我小小教训了一下,赢来了这颗珠子。”
他伸手指了指本子上的人:“就是这人。”
“曲水文。”李陆震了震,神色惊恐,“这是高邮县的大户啊,在广东养珠,不知怎么搭上南直隶守备太监的门路,在陛下登基第一年,上供祥瑞,就是一颗半黑的墨色珍珠,被陛下赐名‘天地分’,大肆褒奖了一番。”
“不可能是他。”李陆想了想,矢口否定着,“再看看有没有其他人了。”
唐伯虎:“其他人没有和我们有……”
“是这个道理。”黎淳打断唐伯虎的话,淡淡说道,“把这次考试中和珍珠商有关的人都找出来,然后再请李同知把这幅画贴出去,就说此人涉及偷盗案,请认识的人及时来上报,若是提供人名和详细地址,赏钱一百文。”
李陆不解,苦思冥想:“这不是打草惊蛇了?”
黎淳沉默了片刻,只好继续解释道:“就是要如此。”
还是一侧的推官聪明,一点就透:“黎公打算看看那几个珍珠商家中的仆人哪个有异样。”
黎淳点头。
李同知还是有些犹豫。
这个曲家的门路不在他这里,是上一任扬州知府的,听说每年都孝敬很多钱,他眼看着就要争取过来了。
“这可是司马提学官的最后一年。”黎淳虽然没有抬眼,但好似一眼就看穿他的犹豫,意味深长说道,“他一个北直隶博野人在南直隶辛苦多年,总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就坏了仕途。”
李同知眼珠子一转,心中咯噔一声。
——如今的内阁首辅刘吉也出身北直隶博野。
“是是是,这就去办。”
李陆自觉自己一个不过是小小的扬州同知,可不能随便得罪首辅。
“我带人去皇榜下面看着。”推官请命。
推官掌一府或一县的理刑名,赞计典,由吏部从二、三甲的庶吉士中铨选出机敏谨慎、精通试判之人。
“有劳了。”黎淳和颜悦色说道,“若是有嫌疑之人,不要冲动,让衙役上门,这些人刚雇凶打人,势必是穷凶极恶之辈,你且要小心。”
推官受宠若惊,一脸感动。
他带人走后,众人便坐在内堂枯等。
黎淳和黎老夫人巍然不动。
李陆急得来回走动,时不时朝外面张望着。
唐伯虎脸色凝重,捏着那颗珠子半晌没说话。
直到一个多时辰,门口传来熙熙攘攘的动静。
“是回来了吗?”李陆起身走到门口看着。
“抓到了,抓到了。”推官快步走来,兴冲冲说道,“还好黎公提醒,这人果然凶恶,我们的人上门,他竟然还拿刀和我们对抗。”
他说话间,身边有一串人被押了进来。
为首那人穿着灰色的袍子,脚穿黑色金丝鞋,头戴的黑方巾上缀着一颗硕大的珍珠,在日光下流光溢彩,闪闪发光。
“好大的珠子。”李同知的视线忍不住朝着他头顶看去。
“唐秀才好本事。”推官举着画像,大喜,“一模一样。”
唐伯虎看了过来,果不其然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当时诗会跟在曲水文身边的人。
那曲管家一开始还挣扎,但几板子下去便也都招了。
“那个江芸如此嚣张,羞辱我家公子,我这才看不过去打算教训他一顿的。”
“要他命?不不,那话不过是开玩笑,只是不想要他们去考试罢了,我若是真的如此凶恶,直接找真的强盗才是,何必去找那些小混混。”
“我家公子不知情,都是我一人所为。”
李陆看着他的供词,悄悄去看黎淳。
黎淳眉眼低垂,没有说话。
“你一个高邮人,是怎么知道江小童会经过那条小巷的?还知道具体时间?”推官敏锐问道。
“这人如此高调,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至于时间我是叫小混混在小巷口等着的,没有知道一说。”曲管家解释着。
“你一个仆人有一百两银子?”推官又问。
“主家仁厚,逢年过节赏赐不少。”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你也愿意花了?”
曲管家面不改色:“主家对我有生养之恩,我便是送出自己的命也是愿意的。”
“如此,那就是刁奴行事,打他三十大板,流放一千里。”李陆说道。
“且慢。”唐伯虎开口说道,“这几人都是当日跟在曲水文身边的,不如都问问。”
李陆不悦:“这人都承认了,何必再消磨时间。”
“他当日都不在诗会,却知道江芸,而且当时江芸根本就不在,是我替他出的头,他好端端去找江芸,难道不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