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陆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一张脸通红,脸上有些愤恨,但又不敢开口反驳。
“科举本就是为了选才,这样的才若是因为年纪就没了机会,传出去才会让天下读书人心寒。”王恩收回视线,淡淡说道,“司马亮对江芸可不止学识上的不服,你且要明白,只有扬州学子考得好,你我才能往上走,可千万不要被风刮走了,还不知道哪里起的妖风害了你。”
—— ——
岁考五月二十开始,五月初,扬州城就挤满了人,五典书肆里也不例外,江芸芸的名头不小,每次只要去一次就要被围观一次。
久而久之,她就不来了。
林徽很遗憾,觉得生意也差了一些,但不妨碍他特意把唐伯虎卖给他的秋日芦苇游船图挂在正中的位置。
——“这可是我们的两元案首,画画的苏州才子唐伯虎,题字的是苏州才子祝允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
顾仕隆整天跟在她身边,因为长得太好看了,两人走在一起,回头率非常高,甚至因为顾仕隆太可爱了,时不时会被人投喂。
“扬州人真好!”顾仕隆捧着一个馒头,高兴说道。
顾仕隆现在对众人熟悉了点,现在也不爱待在书房里,在黎家来回窜,只有碰到黎淳才吓得抱头鼠窜。
“顾家那位小子……”黎淳看着那个一看到他就扭头就跑的小子,面无表情,“怎么比芸哥儿还吵闹。”
黎老夫人笑得直抖。
“宗泰也太不靠谱了。”黎淳愤愤说道。
日子很快就走到五月的,江苍也赶回来考试。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江芸芸去报名的那天。
她刚报好名出了衙门,江家的马车停在门口。
江苍被人扶了出来。
五月不过仲夏,江苍却没有穿着单薄的夏衫,那件蓝色的衣服套在身上好似套在骨架子上,摇摇欲坠,那张脸更是白到吓人。
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一眼。
江芸已经长成江苍不熟悉的样子,那双明亮的漆黑眼睛又大又圆,穿着干干净净的绿色衣衫,夏风吹动,下摆飘动。
他从矮小瘦弱的小草,迎风淋雨,蓬勃生长,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一株生机勃勃的小树。
春来江水绿如蓝。
他的春天到底是来了。
江苍沉默着,随后朝着他走过去。
两人相互行礼,随后又沉默下来。
“我报好名了。”江芸芸尴尬开口,“大哥也去报名吧。”
江苍嗯了一声,整个人冷冷清清的,转身离开。
江芸芸收回视线,突然被人拉着袖子。
顾仕隆手中的长剑握在手中,目光严肃地看向一处。
江芸芸顺势看了过去。
曹蓁正从车窗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目光并不友善,阴沉沉的,好似一条毒蛇,随时准备再在角落里给人致命一击。
两人对视一眼,曹蓁先一步收回视线,放下帘子。
修长单薄的眼尾在晃动的车帘中被拉得极长,好似急速闪过的蛇尾。
“那人,想杀你。”顾仕隆小声说道。
江芸芸牵着他的手回家了。
“那也是她的事情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百日防贼的。”
顾仕隆抬头看她,大声说道:“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江芸芸眼尾扫了一个小屁孩,还没他腰高呢。
岁试如约而至。
这一场唐伯虎等人都要考。
江芸芸是打算考秀才。
唐伯虎等人是等级考。
五月天色正好,因为考的人多,也不在号房里考,直接一人一张桌子椅子,露天考试。
江芸芸拿得到题目是中庸加春秋,题目不难,都是常规题,字数八百字以上。
中庸题目取自“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讲的意思是君子哪怕再低位上也会行使自己所奉行的道理,从来不会倾慕外人的东西。
这种简单的常规题,江芸芸写的非常顺手,洋洋洒洒打下草稿,仔细检查后便誊抄到卷子上。
春秋题则是取‘田齐取齐’的典故。
——“凤皇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
这道题便是取自左传,从历史上来说最能诠释‘窃国者诸侯’的含义。
历史上对他大都是贬低之言。
江芸芸自然顺着注解的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维护正统的文章。
午时没过半,她就写好了卷子,只是刚一抬头,就看到上首有个人正虎视眈眈看着她,不由歪了歪脑袋。
那人见状,便故作无意地移开视线。
没一会儿,提早交卷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江芸芸也混在其中交了上去。
司马亮故作无意,顺手抽出他的卷子,面无表情看了起来。
“这可是我们这边的神童啊,就是脾气差了点,听说上次考了府案首,还在家中耀武扬威呢,不过他水平确实很好,这次估计也不会差。”
江都礼房的外郎被借过来一起主持岁考,见司马亮拿着他的卷子,看得认真,眼波微动,故作无意地说道。
第七十一章
江芸芸一出门就看到顾仕隆正抱着他的长剑, 一本正经站在马车前。
唐伯虎和张灵正讨人厌地拿着糖葫芦逗小孩开心。
顾仕隆一次没捞到,直接扭过头去,充耳不闻,完全不搭理他们。
他来扬州也快一月了, 但除了江芸芸, 其余人大都不怎么搭理, 非常高冷, 但耐不住唐伯虎等人手贱,时不时就要拨撩一下。
江芸芸一出来, 顾仕隆一眼就看到了, 立马倒腾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你这次也是第一吗?”他眼巴巴问道。
江芸芸还没说话,边上就有人嘲笑着:“还第一,院试大门朝哪里开知不知道。”
顾仕隆感觉到他的嘲讽, 拉下小脸, 撸袖子打算干架。
江芸芸息事宁人, 不想在贡院前闹事, 直接把人拉走, 解释着:“岁试没有第一, 我考的是秀才,唐伯虎他们考的是等级考试, 只要过了就好。”
顾仕隆一到书房就睡觉,要不就在黎家花园里晃荡,再不行就在外面溜达, 考试的事情自然是一个字也没听,小文盲顾幺儿,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所以只能闷闷哦了一声。
有点不高兴, 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
若是在湖广,他说什么都要举起拳头揍他们一下。
他最烦别人说他听不懂的话了。
“我是不是害你被骂了。”他不高兴问道。
江芸芸笑:“没有被骂,那人往最坏了讲也就是嘴贱。”
顾仕隆还是闷闷不乐地跟在她腿边。
“怎么不高兴啊。”唐伯虎看着小孩高高兴兴跑过去,板着脸走回来,不解问道。
江芸芸拿过他手中的糖葫芦递给顾仕隆:“没事,小孩子脾气直。”
顾仕隆接过糖葫芦没吃,捏在手心转了几圈,然后严肃强调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说话间祝枝山等人也相携走了出来。
“大人顾幺儿,我考好了,我们去吃好吃的,行不行?”江芸芸戳了戳顾仕隆鼓鼓的腮帮子,笑问道。
顾仕隆矜持点头,并飞快提出要求:“想吃蟹粉狮子头和松鼠鳜鱼。”
“松鼠鳜鱼可是楠枝最爱吃的菜。”祝枝山笑说着,“我老担心他年纪轻轻坏了牙,也太喜欢吃甜食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顾仕隆把最后一口糖葫芦塞进嘴里,突然说道:“抢我吃的,坏人!走得好!”
半月前,黎循传哭唧唧地登上回湖广的船只,依依不舍挥别好友。
扬州多水,湖广也是水流密布,自来就说千里江陵一日还,如今顺风而下,用不了多久就能先回华容,再去长沙府适应水土,安心备考。
因为他是独自一人出门,身边又没大人跟着,黎风就跟着走了,诚勇和终强作为小厮,自然寸步不离,老夫人也派出身边的一个老嬷嬷,跟在他身边照顾衣食住行。
这一走,黎家空了不少,就连顾仕隆也忍不住趴在江芸芸耳边嘀咕着,觉得有些冷清。
“也不知习不习惯。”徐经惆怅说道,“最近看楠枝的位置空荡荡的,还怪不习惯的。”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他带了五十套卷子,一天一套,不会不习惯的。”
徐经一脸的愁绪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你真可怕。”
原来黎循传走之前,江芸芸拉着唐伯虎、祝枝山等五人,其余人按照乡试的规格出了五套卷子,自己出了十套卷子,找黎公又出了十套卷子,林徽也意思意思出了五套,最后整理出五十套卷子,临走前作为礼物送给黎楠枝。
“你这个题目又没答案,若是他写不出来,不是心态都要崩了。”祝枝山不解。
江芸芸不解:“谁说没答案。”
众人一惊,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我前几天把五十套卷子都做了一遍,写了一个参考答案,虽然有些简单,但都是我的解题思路,有些甚至还写了两个思路。”
唐伯虎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