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什么?”皮莱资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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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中,江芸芸正在处理事情就听闻隔壁惊呼:“怎么会这样?”
众人心中一惊,连忙走了过去。
“怎么了?”梁储赶忙问道。
“说是劝人的时候发生了点争执,打起来了。”王鏊摸着胸口,脸色发白。
“那赢了没?”毛纪关心地问着结果。
王鏊看着他,脸色更白了,最后缓缓摇了摇头。
杨廷和大惊,连忙拿过折子仔细去看,其余人也都围了过来。
原来广东布政司右布政使翁茂南亲自去让他们离开,但这群佛郎机人先是说要把带来的特产按市价折成银两,然后又说还要继续做生意,最后还说想要派使节再一次进京命圣。
翁茂南自然是不同意,态度强硬地让船只和人都立即离开广州。
结果这群佛郎机人一开始装模作样离开广州,扭头就攻占南山半岛,虽然被翁茂南及时发现赶走了,但他们随后退至屯门岛,并且仗着这次来了八艘船,守住入口,自己在里面安营扎寨,甚至还说自己是迫不得已,只是希望能和大明做生意。
屯门其实是一个很小的地方,距离南山半岛约九公里,是一个两侧是山,中间凹陷的水域,只要守住入口,就易守难攻。
“岂有此理!”梁储大怒,“果然有异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杨一清很快就找到广东入海口的地图,犹豫片刻说道:“这个位置为何没有驻军?”
“许是人不够吧。”江芸芸看着那张地图,缓缓吐出一口气,“这里算内海,他们大都在珠海那边拦着,这伙人一开始是说做生意迷路了,补给不足,就想着就地上岸,虽然被拦住了,但船只是全都进了内海。”
“太胡闹了。”毛纪大惊,“应该一靠近就拦住才是。”
“现在看来当日便是拦也应该拦不住,这些人的船只火炮实在厉害。”杨一清神色凝重,“广州的装备目前是水军中最好的。”
毛纪摸着胡子不说话了。
“那现在怎么办?”王鏊连连叹气,瞧着人都老了好几岁,“这些人已经露出狼子野心,万万没有把屯门让给他们的道理,不然近海口迟早都要丢,说出去那可是要被遗臭万年的。”
杨廷和捏着折子,去看江芸芸:“听闻江阁老之前看过近十年水军的折子。”
“看过,若是交战,屯门可以胜,但他们已经控制了海面上的大半东南,加之马六甲海峡和东帝汶,这意味着就有源源不断的补给。”
“难道还能比我们大明人多!”梁储反问。
“自然没有,只要他们敢来,我们自然都能打出去,但他们的坚船利炮远胜我们,大明打算付出多少来打,能抽调的兵力又有多少,能否保证东南和北面不乱,加之稳定腹部,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多少钱放在这上面消耗。”江芸芸口气平和,但言语却有些咄咄逼人。
梁储语塞。
“那不打?”毛纪犹豫,“虽说怕养虎为患,但这些人到底远赴重洋,能送多少人过来,我们不如养精蓄锐,再一举拿下。”
江芸芸笑了笑:“只怕他们会看到我们的虚荣,从而野心无限增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吃了这个窝囊事。”梁储气笑了。
江芸芸没说话。
“你的顾虑是什么?”王鏊见状,直接问道。
“佛郎机人假借贸易之名挟货通市,在沿海屯驻过久,有所窥伺,这一点大家应该并不反对。”江芸芸抛出第一个问题。
众人点头。
“那若是要打?广东就地可有担此重任的人?”江芸芸又问。
这一次杨一清果断说道:“广东海道副使汪鋐可。”
江芸芸颔首:“那是准备打几场?他们既然走到这一步,必然不会丢了一处就回去,必定今后会侵扰广东,甚至北上去福建浙江,福建浙江可有能打之人?”
杨一清沉默了。
“南直隶下派的,譬如顾侯爷难道不行吗?”毛纪问道。
“可以。”江芸芸颔首,“但自来堵不如疏,顾侯爷本就肩负漕运,无法兼顾两省海面安全,就算赶过来,敌人就跟当年的倭寇一样,抢一波就跑了,我们难以防备,也不好追击。”
“你是打算……拿回马六甲海峡。”杨廷和瞬间跟上江芸芸的思路,直接问道,“你很早前就有这样的担忧,但那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帮满刺加的人赶走了又如何,这些人还会回来。”
江芸芸意味深长说道:“满刺加王国的后嗣还躲在爪哇,他们听闻大明的英明,定会花钱买平安,他们自来就是大明的附属国,大明接受他们的朝贡,为他们保驾护航也说得过去。”
“那他们还占据着东帝汶呢?听说他们在天竺等地也都有人。”王鏊犹豫,“大明也没兵力去维持这么多地方。”
“穷兵黩武也不好吧。”梁储对于远征海外的事情还是非常抗拒的,“直接把人从广东赶走就是。”
“马六甲在我们手里,他们的转运就要远很多,佛郎机国并不大,就算举全国之力,他们的国家是经不起长久的远洋消耗,不然也不会打遍东南国家,就是为了就地吸血。”江芸芸解释道,“占据马六甲海峡,大明就可以完全掌控东南各国的动向。”
“我们可以不打,但我们不能蒙上眼睛不知,这一点,大家认同吗。”江芸芸一字一字,缓缓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
“是这个道理,我哥也这么说!”众人沉默间,二皇子朱厚炜踏着秋风大步走来,“陛下已经请了兵部尚书,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速速入宫前去议事,诸位也把各处的折子收拾一下,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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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注定要载入历史的事情,这也根本不是一个区区屯门的事情,而是大明第一次真正的海外交涉问题。
这群佛郎机人和大明周边的那些国家不一样,大明的那些国家都是老熟人了,边打边谈,一边打一边做生意也是经常有的事情,最主要的大家都是用步兵和骑兵,是大明也训练多年的兵种,大家知根知底,拼的是勇气和源源不断的补给。
这一次是水军,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国家在挑衅大明的威严。
“这是立国之战。”朱厚照环顾诸位达成,认真说道,“若是我们输了,周边那些小国就会闻着味道扑过来,我们的处境更为艰难。”
兵部大力赞同此事,认为这群人狼子野心,就该把他们打服。
户部第一个提出问题——没钱,真的没钱了!!
一直没说话的内阁,杨廷和先一步出来说道:“今年边贸已经进入正轨,应该会有不错的收益。”
“就算这次可以,但我们和他们要打多久,多久可以打赢,在此期间,边贸能顺利多久,你们也知蒙古人也是背信弃义之人,若是察觉不对,立马就会反咬我们一口。”户部据理力争。
没钱确实是一个大事,军队的补给可是跟流水一样,可若是不打,这件事情也太过丢脸,佛郎机人已经站在家门口了,若还是充耳不闻,只怕今日在场的诸位官员都要被后世笑了。
“广东的清丈也该抬上进度了。”众人沉默间,江芸芸慢条斯理说道。
所有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每个省份的清丈情况都大为不同,若是江西河北,那朝廷就会花一部分钱,安置百姓买卖田地,购买种子,可若是广东福建等地,那边本就不合适种地,再加上海贸已经成熟,当地种地的人相比较其他地方就会少很多,故而富户的比例也就多了起来,一小撮的有钱人占据了大部分的土地,那他们想要重新购买回手中的土地就需要花费大量的钱银。
“万一,他们闹起来了。”礼部尚书犹豫问道。
江芸芸微微一笑:“杀。”
“关键时刻,不思为国,贪图小利,就该杀鸡儆猴,告诫后人。”朱厚照紧接着她的话,义正言辞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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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前,朝廷的政令再一次下发到广东。
本来惴惴不安等待处罚的广东官员一看这个指令都茫然四望。
“怎么就说清丈了,不管这群佛郎机人了。”
“那些佛郎机人占据屯门后,又在海澳和葵涌海澳探查据点,还开始运来材料制造火器,甚至还在海边立石碑,烧杀掠夺百姓,已有不少逃出来的百姓希望可以迁移至别处避祸了。”
“前几日不是又来一个更为高大的船只,听说是换了个主帅,一船人都驻扎在屯门岛。”
“真不管了?那不是很丢脸。”
“那一开始叫我们把他们赶走做什么。”
众人议论纷纷,怨声载道。
翁茂南只是盯着一个名字:“清丈名单中有江阁老的嫡系,南直隶人,徐经。”
众人又围过来看到底是哪位大神被派下来了。
“巡抚李充嗣……这人好像也是江阁老的人。”有人嘟囔着。
“自带账房和随行人员,这是什么意思啊,算账来的?”
“说争取在一年内完成,为何广东要这么赶?”
众人仔仔细细研读完诏书,一个个人精开始恍惚觉得,这事好像不简单。
屯门岛
信任的接替哥哥职位的安德拉德对此报以嗤笑。
“要我看,这群大明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广东诸位富户听到这则消息,则开始闭门讨论如何能保住自己的田地。
“这是我们都有经验,之前福建清丈的时候我就打听好了,我们只要贿赂小官和账房,那些人会做干净的账面的,大家都知道我们广东没什么地的,只要各位舍得吐出一点就可以息事宁人。”
与此同时,江芸和杨廷和开始就广东各府各县衙的县令和县丞的功绩进行一一排查,准备为巡抚等人先一步扫清障碍。
吏部的人不得不掏出近两次的大考,陪着他们一起加班赶进度,就算有人抱怨,吏部尚书李默只能让他们好好干活,还贴心的给加班的人准备晚饭,但多余的话是一个字也不说。
一道诏令,整个广东如沸腾的开水,蠢蠢欲动,只需要一滴油,就能彻底炸开锅。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一年后,这场注定会名留千史的屯门之战,自今日起就已经缓缓拉开帷幕。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一旦国家机器开始朝着一个地方猛开火, 任何官员乡绅都是毫无还手能力的,譬如现在广州,地方的权力被压缩到极致, 哪怕想反抗,内阁直接铁血镇压。
淮河漕运的顾仕隆再一次带兵来到福建最靠近广东的边缘坐镇,美其名曰是为了防备佛郎机人出尔反尔,就连锦衣卫也悄无声息来到广东, 在关键时刻显露出血腥手段,一时间广东上下惊骇, 第一次亲自领略到江芸的手段。
江阁老作为这辆车的实际开车人,一个月连发二十道官吏任命的诏令,全国的官员都不得不瞩目广东, 所有驿站官道都在这几日瞬间热闹起来,自此最为靠近内阁的首都舆论大涨。
次辅杨廷和则负责镇压京城的舆论,借着上一波清算留下来的余威,这次直接抑制御史弹劾人的权力, 颁布了弹劾的三不条令,导致御史开始忙着大骂杨廷和,都没空骂江芸了。
杨一清则不动声色抽调了吏部数百份将领的调任单, 整个吏部被拉着一个月不曾休息,他甚至还劳烦工部和礼部,调取被尘封多年的郑和下西洋的档案。
梁储冷眼看着三位阁老从秋日忙到冬日, 眼看都要过年了, 三人还不休息,不由揣着小火炉, 在大雪天中跺了跺脚, 忍不住钻进王鏊的屋子, 悄悄咋舌:“这要忙到什么时候,京城现在一片混战,依我看比广东还热闹呢。”
王鏊从折子里抬起头来,神色也非常憔悴,毕竟其他三位阁老都忙着赶广东的事情,其余事情就只好平摊给另外三位了。
“要不,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梁储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虚,犹豫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王鏊冷笑一声,“外面什么情况,首辅要是先跑了,同僚情谊不说,陛下那边都不好交代。”
梁储犹豫说道:“我瞧着也太凶了,做的有些过了,外面都在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