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我们回了。”
几人回小院,神情都有些激动,这可是难得的喜事。
但考试多了,真有些懒得庆祝的意思。
因为夫子不在了。
这样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突然间就失了几分光彩。
众人对视一眼,面上的喜色落下。
*
隔日一大早,众人换了衣衫,便坐上马车往张家台走去。
因为要回林宅祭祀,几人穿着白绫袄,很是素净,就连滚边也是浅绿色,低调极了。
赵云惜替四个孩子理了理衣襟,温温柔柔地打量着。
四人时常久坐,瞧着格外文气。
但白圭和叶珣的相貌极盛,如今年岁上来了,更是能显现出来。
赵淙和林子境也极为不俗。
赵淙慢慢地有点像她这个姑姑了,而林子境随了林修然,更是面容俊秀,让人不禁想,夫子年轻时,是否也这样书生意气,满脸稚嫩。
“我儿真好看。”她单拎出来夸了夸。
张白圭闻言笑了,他骄矜地抬了抬下颌,笑眯眯道:“在娘心里,我可有一处不好?”
赵云惜摇头,那确实没有。
张文明:……
那他就比较厉害了,和白圭完全相反。
几人回林宅后,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房子还在,树还在,门前却只有甘玉竹带着林子坳迎他们了。
“云娘。”甘玉竹下巴尖尖,虚虚一笑,尚未开口,就先掉泪。
赵云惜见她还带着孝,平日里花团锦簇的女子,此时一身白绫袄,头上只别着一根银簪,上面还是白色绢花。
“别哭。”赵云惜握住她的手。
知道她的痛苦和煎熬。
“走吧。”甘玉竹拿锦帕擦了擦眼泪,就带着众人往祖坟处去。
“老夫人时常问我们要儿子,都被子坳给糊弄过去了。”甘玉竹用锦帕沾了沾眼泪。
赵云惜无言。
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更加苦痛些。
几人将自己抄录的试卷拿出来,合着火纸,烧给林夫子。
赵云惜发现,人的情绪真的会被消磨,刚开始,提起林夫子,她喉头就堵得厉害,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如今只觉难过,却像是隔了一层雾,再没有当时的痛苦难抑。
几人给林夫子烧了纸,告诉他近来考试成绩。
他的死,在朝堂上溅起巨浪滔天。
湛若水和王阳明并称王湛之学,同为心学,但道不同,他对林修然的死,也表示非常惋惜。
特意修书一封,过来劝他,没成想,到底没留住。
心学看似被暂时弹压,但学生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就等着合适的时机。
如今,时机未到。
过去好些日子,京中仍陆陆续续地来人吊唁,心学一时弹压不住,在朝堂中成燎原之势,轻易无人敢多说什么。
整个氛围更是像暴风雨前那最后的宁静。
*
赵云惜陪了甘玉竹一日,瞧着她情绪稳定许多,能吃得下饭,喝得进水了,这才带着白圭、张文明回家去了。
她甚至有些恍惚,觉得不敢置信,总觉得这一切还没有发生。
明明,她一转身,他就会在的。
初春的风,料峭。
吹得人心口都跟着疼。
几人回家后,就见菊月大娘刚好帮他们在打扫卫生。
“你们回来了?我就猜!这该考完出成绩了,那时候文明便是如此!”
第73章
赵云惜连忙道谢:“难为你想着我们,把时间卡得这样好,要不然我们回家来,还得收拾好久呢。”
“哎呀,我们的小院。”还是熟悉的小院比较有感觉。
先把火炕点上,好歹也能暖和些,实在是太冷了。
“还是乡下房子大,看着就伸展。”赵云惜到处清扫一些细节的小地方,喜欢到不行。
张白圭挽起袖子,陪着她一起忙。
几人刚到家,还没坐定,秀兰婶子就过来了,帮着干活,一边笑着道:“你家白圭咋样了?突然回来,可是考中了?”
她猜测是回乡祭祖。
赵云惜乐呵呵道:“是呀,他考上秀才了,回来祭祖呢。”
王秀兰满脸艳羡:“真好!你家白圭打小就爱读书,有出息,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她看向李春容,笑呵呵道:“老嫂子,你真有福气,生个儿子有出息,娶得儿媳知书达理这样能干,生得孙子也考中秀才了!这样的好日子,真是没有烦恼了。”
李春容嘻嘻一笑,她还是有烦恼的,但她不能说。
“家里乱,招待不周,你别介意。”李春容客气道。
王秀兰手里还拿着扫帚,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睛,围着她转圈:“好嫂子,你现在说话文绉绉的,跟我们不一样了!”
李春容张了张嘴,有点不会说话了。
“一时转换不过来,你别介意。”她跟着听多了官腔,耳濡目染,自然学会了。
王秀兰畅想一下,她往后这样带着矜持的说话调调,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
“甜甜呢?那姑娘如今可说下人家了?”王秀兰随口问。
李春容摇头,也是愁:“你别提了,她不肯嫁人呢,左不行,右不可,说要嫁个她弟弟那样好看又聪慧的书生。”
王秀兰忍了又忍,没忍住道:“要不……我家那孩子?”
现在也是小童生呢。
甜甜读过书,又是张家人,知根知底看着长大的,她越想越觉得行。
李春容却摆摆手:“我跟她提一提,成不成的你别介意,这孩子被我惯得哟,头疼!”
两人聊着天,把家里收拾好了,便要带着火纸、鞭炮去祭祖,王秀兰连忙告辞。
等她走了,李春容才挨过来,眼巴巴看着她:“你说狗娃子咋样?也算知根知底,等白圭和文明考中举人,你们自然要走,甜甜嫁得近,也是个照应。”
赵云惜想想甜甜才十四五,连忙摇头:“再养两年,等她自己懂了再找。”
张白圭双眸黑白分明,认真地看着她:“不若撮合甜甜和子垣,我看两人有那么点意思。”
赵云惜:?
“你还能看懂少年暧昧?”他才多大。
张白圭:……
“够明显了。”
平日里见了,总是只跟子垣笑闹,区别很大。
赵云惜当着甜甜的面说完,用眼神示意:“你觉得呢?”
甜甜小脸红了。
她捏着手指,含羞带怯:“全凭娘做主就是,我听你们的。”
赵云惜懂了。
这是行的意思。
张诚已经在等着了,张鉞、张釴带着孙辈也在等着。
小三元这样的大喜事,值得很隆重地去庆祝。
张诚跪在祖坟的衣冠冢前,哭得嗷嗷叫,他一个次子,什么都分不着,好不容易自己混出来点钱,为了后辈读书,全都撒出去换名声,被人嘲讽,也得笑着应下。
如今总算苦尽甘来。
一门仨秀才,便是这江陵城中,拢共才有几个。
他哭得悲切。
他把白圭拽到跟前,挨个坟头都烧纸放鞭炮,不错过每一个祖宗。
赵云惜也跟着磕头。
这种感觉很神奇,好像真的要跟地底下的祖宗交代事情一样。
这几日天气好,但春日依旧有料峭寒风,张诚哭了几声,有点冻脸,就擦干眼泪不哭了。
主要是老头哭着挺累的。
祭祀完以后,赵云惜又带着白圭、赵淙一道回赵家去了。
远远的,就能看见刘氏坐在肉摊前,脸颊被冻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