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多天她也不曾打开过通信玉牌,不曾出过院子,也唯有传讯符,才能联系到她。
但只要她不愿,任凭再多的传讯符,也不过是废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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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
以茅草搭建而成的简陋茶棚内,三张木桌皆坐满了人,此时他们面色或焦虑或麻木,不时地抬头张望着什么。
“她会来吗?”弥渊第一个忍不住开口。
穆翎哑着嗓子:“不知道。”他默了一瞬,又苦笑一声:“我与我这师妹本也只有一些微薄的同门之谊罢了,你们若将希望放在我身上,多半是要落空了。”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在半月前的大战之前,修真界内除了合欢宗,几乎无人听说过这个叫做桑宁的仙子,而如今这位桑仙子却成了修真界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她若不愿意,便无人能接近衍霄魔君。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找十鸢长老或者那个名叫月殊的仙子来游说,但每每都被拒之门外。
这穆翎虽说和桑仙子只是同门,但据说当日在峚山之境内,有不少人都瞧见他对桑仙子的袒护,姑且便一试。
毕竟,
他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半个月,修真界内各宗门的宗主长老已尽全力撑起结界,来阻挡从那黑雾中出来的怪物和傀儡尸,但终究能力有限,随着时间拉长,结界的范围不得不一再缩小,如今沧澜境内许多地方都无法被纳入结界。
而能出得上力的修士,也都奔走在沧澜境的各个地方,但怪物数量实在太多,杀之不尽,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若是再无法解决那黑雾,兴许过不了多久,沧澜境和天虚境都会被这些怪物和傀儡尸侵占。
这是他们都不愿看到的。
“他会来的。”
众人闻声,不约而同看向了那个一直站在茶棚外的男子。
他一身雪青色衣衫,整个人都比从前更加沉静。
头顶上,黑暗的天空透着沉重的压抑。
“他会来的。”宋霁尘又一次道。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安慰众人还是说服自己,就像所有人都以为他嘴里的“他”指的桑宁一样。
但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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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宁一脚踩上大道, 湿润的泥土当即便弄脏了她的鞋袜。
血液融入泥土间, 堆积得多了, 踩上去便发出了粘稠的声音。
令人感到十分不适。
还不等进到镇上, 远远地,桑宁便瞧见了。
眼前的镇子已然荒了。
她是一个人悄悄出来的,未免山脚下那群人察觉,她施展神行术到了千里之外的丹阳城。
她记得城里有座摘星楼,也有那座曾经埋藏无数傀儡尸的灵宝阁。
而眼下,无论是摘星楼还是灵宝阁,都瞧不见了。
桑宁放眼望去,远远便瞧见傀儡尸捉住了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的身后,茅草和木头勉强搭起一个棚子。棚子里还有许多人,紧紧蜷缩在一起,面上惊惧交加,却并没有恐惧地哭闹叫喊。
兴许是喊不出来了吧。
一阵风送来了他们断断续续,压抑着的颤抖声音。
年长的老妪将女童往跟前拽了拽:“宝儿莫怕,等仙人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他们口中的仙人,想来指的便是修士了。
只是如今,怕是他们也分/身乏术了吧。
拜入正道宗门的弟子讲究一个天分,本就人数不多,加上从黑雾中出来的怪物实在太多……
也就没多少人能到各个城镇上去做救世主了。
桑宁抬起脚,步伐看似缓慢,却不过一刹那之间,寒光剑影,血光迸现。
不消片刻,便有数十具傀儡尸和怪物倒在地上,死状惨烈。
鲜红的血水溅上她的衣衫。
镇中的人一时茫然无措,直到桑宁探出指尖从这些人的额间轻轻一点,这些胆战心惊的人们便立即觉得一抹暖意,从额头窜向了全身。
他们不知是何缘故,只觉得是仙人赐了福。
方才的惶然和恐惧顿时去了大半。
“多谢仙人救命!”
桑宁收回手,也不再看他们的神色,又缓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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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云时宴盘膝而坐。
渐渐的,有黑气环绕着他的身体急速盘旋,渐渐的化为一道淡黑色的风龙。那烛火也猛的一跳,灯焰纹丝不动,光芒却暗了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咿咿呀呀”的奶音,伴随着女子温柔的哄细语声,越来越清晰。
门打开的同时,他也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桑宁牵起唇角,把昭昭往他怀里塞了塞:“喏,知道你每天都要去看她,今天就让她跟我们一起睡吧。”
云时宴看着她,许久才应了声。
天绝崖上很安静,外头也始终一片漆黑,分不清日夜。
等到昭昭睡着,桑宁睁开眼,便对上了云时宴的视线。
他静静地看着她:“睡不着吗?”
桑宁“嗯”了声,忽而又唤他:“云时宴。”
“我在这里。”云时宴应声道。
桑宁动了动唇,但话到嘴边,嗓子眼就像被石子堵住了似的,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云时宴叹息了声,抬手,安抚似地抚上她脸颊:“阿宁,终究还是我对不住你。”
桑宁想说不怪他,他也不用对她感到抱歉,他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了保护苍生牺牲自己没有错,况且,她也是芸芸苍生中一员啊。
她长出一口郁气,再抬起眼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片明澈的坚定:“我会照顾好昭昭的。”
云时宴抿了抿唇:“会忘了我吗?”
桑宁:“……也许会吧。等你走了,我也想回去了。”
云时宴:“回哪?”
桑宁楞了下,少顷,缓声道:“另一个世界。”
她垂眸看了眼熟睡的昭昭。
从前她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家,但以后,有了。
“不能等我吗?”云时宴忽然问道。
桑宁闻言,蓦地抬眸看向他,眼睫微颤:“什么?”
云时宴就这么直勾勾地瞧住了她:“阿宁要是不愿意等,那便不用等,我可以去找你。”
“你……”
“我会努力活着回来的。”
桑宁有片刻的呆滞,而后眼眶蓦地一热:“我不会等你很久的,等我忘记你了,我就嫁别人了。”
云时宴皱了皱眉:“那我就抢回来。”
“……”
翌日,桑宁是被昭昭的哭号声吵醒的。
她揉了揉额头,心知这大约又是云时宴干的好事。
她克制着自己打开窗户看外面的冲动,等到昭昭吃饱喝足了,才终于抱着昭昭走出屋子。
阴霾的天空,似乎隐约透出了点灰黑的色彩,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一道道赤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斥,在人间回荡。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灰暗中,隐约一道遥远的几乎辨认不出的黑色身影。
桑宁才看了一眼,怀中的昭昭便又哼哼唧唧起来,仿佛知道那黑影就是她爹似的。
“他会回来的。”桑宁垂下眸,像是安抚昭昭,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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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中,云时宴大口的喘着粗气,四肢百骸都有黑气流动,这股黑气潜伏在皮肤下,正在一点点修复完善着这具躯体,无数可怕又密集的血色脉络爬上了他的脸,一时间原本清俊如神祇的面容狰狞如恶鬼。
他的世界一点点黑了下来,无尽的杀意在心底澎湃升起,远处似乎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像是要将这个世界烧穿,迷惘中他瞧见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旧神死去,新神归位。
他,将会在血与火中,走向属于自己的神座,迎接属于他的世界。
而在其余人眼中,此刻的云时宴俨然化为了一只怪物,黑气将他的身体腐蚀的千疮百孔,却又以极快的速度在重塑这具躯壳,原本属于云时宴的东西正在被逐渐剥夺,另一位强悍的存在却在不断复苏。
而云时宴所看到的一部分画面也并不是幻象,在视野极限的极远处,远在这个世界的尽头,四周都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而且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围拢过来。这火焰并非炽烈,而是透着摄人的寒意,仿佛瞧上一眼,灵魂都要被冻结。
那是他即将要去的地方。
等到天上被浓郁的漆黑搅动得即将爆发时,云时宴陡然睁开了眼睛,青色的血管和筋络爬满了他的脸,一双猩红热的血眸镶嵌在即将裂开的眼眶中,妖异又恐怖。
黑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朝上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