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因为云时宴不停在吸收黑雾, 那碗并不十分稳定, 但傀儡尸的数量实在太多,黑雾一边被吸走,一边又从傀儡尸身上不断补充, 一时竟也无人能靠近温行砚。
而温行砚到底已经是渡劫期的修为,身躯不似普通修士那般不堪一击, 尽管方才收了那样重的伤,在短暂的休整后,竟也恢复了些意识和力气。
他艰难的站起身,喘了口粗气,接着缓缓活动着这具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僵硬的身体。
外头有黑雾防护,外加傀儡尸守护,如今的他可以说是战场上最安全的人了。
只要他不死,一切都还有机会。
他环视周围,目光最终定在离他咫尺正在与怪物缠斗的,他的亲传弟子身上。
那是他在几十年前抓来炼傀儡尸的那个村子里,唯一一个在修真上稍有天赋的孩子,他把他放在身边悉心教导,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将他的修为纳为己用。
他也的确争气,短短几十年已是元婴期的修为,如今,也该是他回报他的时候了……
温行砚捂着嘴咳嗽几声,下一瞬,忽然急道:“阿尘,小心背后!”
这一声落下,宋霁尘便感觉到脑后一阵阴风袭来,他本能地想要一跃而起避开攻击,却又生生压制住了,任由那傀儡尸对着他一巴掌拍下。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温行砚破开黑雾一掌抽出,直接将偷袭的那具傀儡尸拦腰斩断。
宋霁尘脸色丝毫未变,然而那被斩断成两截的尸体竟不知为何突然暴起,上半身竟又猛地朝他扑来。
变故过于突然,这半截傀儡尸的速度也比之前快得多,宋霁尘完全来不及阻止,也不想阻止,他就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只腐烂露骨的利爪抓向自己的喉咙。
下一瞬,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那只利爪果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喀嚓”一声,偷袭的那只腐烂的手便被残暴折断。
与此同时,身后也传来温行砚的声音:“阿尘,快过来!”
宋霁尘抬起眸,便见围着温行砚的那黑雾居然出现了个裂缝,恰是他能钻进去的大小。
他顿了顿,并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温行砚见状,抬手擦了擦方才因强行运用灵力而溢出的嘴边的血,诚恳道:“阿尘,你也看到了,做出那些事的都是那寄生在为师体内的邪物,为师也很惭愧。如今它已脱离为师的身体,为师只想为它所做下的事情赎罪。”
宋霁尘垂下了眼眸,片刻后,竟真的抬脚走到了温行砚面前,脸对着他,却没有再往里面踏进去一步,像是在等他说下去。
温行砚叹息了声:“阿尘,你父母去世的早,这么多年你一直把为师当成父亲一样尊敬,为师都看在眼里。”他身子往后让了让,那条缝隙便又更大了些:“这里很安全,阿尘你快进来,别让那些鬼东西再伤到你。”
他话音才落,宋霁尘动了,然而就在踏进黑雾的那一瞬,一股凌厉剑气猛地袭向温行砚。
温行砚方才积聚起来的一点灵力已经全数用在击杀傀儡尸上了,此时再剩余的灵力来与这剑气对抗。
他往后疾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觉得胸口处传来一阵凉风,接着便是剧痛袭来,鲜血从前胸喷涌而出,洒落在地上。
焚灵剑在空中调了个头,重新回到了宋霁尘手上。
他视线警惕地盯着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温行砚,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温行砚捂着胸口,想试着站起来,钻心的疼痛却令他瞬间脱力,他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阿尘,你这是、是做什么?你相信为师,为师不会伤、伤……”
“噗哧!”
宋霁尘神色凛冽,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剑,狠狠刺入温行砚的心口,接着慢慢转动剑柄,血溅红了他的衣衫,他凑到满脸不可置信的温行砚耳边:“师尊不会伤我,只是想要我的修为是吗?可惜,这修为我用着挺好,不想给师尊呢!”
他说到这顿了下,忽然笑出了声:“师尊当年灭我村中一百三十七口人时,可曾想过会这一日?”
温行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他是如何知道的?
但他已经无法知道了,随着焚灵剑被猛地拔出,一股血泼溅出来。
守在黑雾外的傀儡尸同时出手阻拦,可终究是慢了一步。
这一变故使得场面忽然变得寂静起来。
流光吞了口吐沫,很小声的问:“是……宋霁尘?”
没有人回答他。
但只要视线落到战场中那团黑气雾气中的人,都可以看到宋霁尘举着剑,而此刻剑锋上面鲜血淋漓。
宋霁尘同样抬头看着半空中的邪神残念。
在见到半空中的邪神残念猛地捂紧胸口时,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半空中的邪神残念也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那阵诡异的黑雾屏障也彻底崩溃。
它垂首看了看自己胸膛处破开的大洞,没有一丝血流出,但那处皮肤却清晰地传来了陌生的撕裂的疼痛感。
而后,邪神残念的五官开始钻出大量黑雾,黑雾中不断涌现出一张张痛苦的脸,每张脸都扭曲着,张大嘴绝望的嘶吼着。
宋霁尘隐约在这一张张痛苦的脸中瞧见了其中略感熟悉的眉眼。
他很小就被带回了云渺宗,对于自己的父母亲人早就没有半点印象,但那些同他一起长大,一起参加试炼的师兄弟的脸,竟然也出现在了那里!
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宋霁尘眼睛发红,像是能滴出血。
“去死!”
他猛地将焚灵剑再一次刺进温行砚已然血淋淋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
温行砚掌还保持着捂住心口的动作,终于躺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一下了,那依旧不甘的眸子却依旧直直地望着天,上面渐渐蒙上了一层灰暗。
而与此同时,半空中的邪神残念也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那阵诡异的黑雾也彻底崩溃,它再也稳不住身形,渐渐有溃散的迹象。
正在众人以为事情就要告一段落时,邪神残念周身的空间缓缓扭曲,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
桑宁一直紧盯着邪神残念和云时宴的战况,见状心知这定是邪神残念最后的垂死挣扎,她抬手结印的同时,云时宴手里的光芒骤然爆发,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他与邪神残念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嘭 !”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邪神残念瞬间消散。
然而哪怕是桑宁已经及时设了结界,这种恐怖无比的爆炸还是波及到了外界,狂暴的能量汹涌冲击,周围尘土飞扬,数不清的修士和妖族都被这余波震得飞了出去。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周围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附近甚至没有一块完整的大石头与树木,地面满是扭曲的残尸与浸透了鲜血的土壤。
这一场战斗从晨曦微露一直打到残月高悬,然而这一切,似乎还没有结束。
抬起头,头顶的天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黑暗幽深,星光,还有那轮残月正在一点点消失,仿佛正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黑暗力量所侵蚀。
只是这一眼,桑宁,以及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黑暗绝不仅仅是遮蔽天空这么简单,这一次的黑暗来源于更深层次的存在。
更深,更遥远,带着亘古洪荒中的蛮荒气息,远在繁星与月亮背后,如同一个无底深渊,要将所有的一切吞噬。
与此同时,云时宴的意识也正在一点点消散。他在抬起头后就仿佛再也无法移开视线,头顶的那片黑暗像是一个深渊巨口,正在将他的身体,他的意识,连同他的神魂一点点蚕食。
冰冷的感觉将他越缠越紧。
但他的皮肤却好像沸腾了起来,一道道血管青筋从胸口处不断朝外蔓延,最终爬上了他的脸。
皮肤下黑气涌动,红黑色的血管一根根爆裂开,那无边的黑暗正在蚕食着他的一切。
黑暗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撕扯着他,他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撕碎,极度的痛苦下是极度的疲惫。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就在他想要稍稍休息片刻的时候,怀中猛地扑进来一个温热的身体。
桑宁抱住了他,用力收紧了手臂。
“云时宴,醒过来。”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鼻音,像佛塔檐下暗哑的风铃,风吹过去,仿佛能看到月光的裂纹,一道一道,脉脉如流水,缓缓淌进他的识海。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身,把她往怀里按了按,额头埋进她的肩窝,鼻尖闻着她身上的气息,许久,才低低应了声:“阿宁,我在。”
第81章
等我
灯火如豆。
桑宁轻轻推开门, 方才还睡着的云时宴就睁开了眼睛:“昭昭睡了?”
烛光晃动中,他的脸一半处在光明一半浸于黑暗,鼻梁打下一道好看的阴影。
桑宁应了声:“我吵醒你了?”
“没有, 只是睡得不踏实。”云时宴朝她伸出手:“陪我休息会儿。”
桑宁握住他, 顺着他的力道翻身上了床榻, 而后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整个圈入了怀中。
身体紧贴着, 他微微低头, 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原本紧绷着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
没多久, 便沉沉睡去。
他消耗太多,早就力有不逮。
桑宁眯起眼,微微侧首, 望向窗外广无边际的苍穹。
按理说此时已经是晌午, 该是日头最盛的时候,然而外头的天却依旧黑得透不出一丝光亮, 黑暗中仿佛还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不断搅动。
她好像知道那是什么,又觉得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收回视线,又看住了云时宴的侧脸, 有些出神地想, 她大概是个极其自私的人吧, 她自己做不到舍己为人, 也不愿自己爱的人去做那牺牲自己拯救世界的英雄……
若是……若是他再一个人偷偷离开, 那她……
她便也带着昭昭离开好了。
翌日,桑宁是被一道险些贴到自己脸上的传讯符给唤醒的。
她抬手把它挥开,见云时宴还在睡, 便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那传讯符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等到她在外头站定, 便稳稳悬在了她身前。
桑宁的侧脸依然淡淡的,她一挥手,符纸自动解开,一行字浮现在纸上。
“师妹,下山看看吧。”
字迹在纸上停留了十秒,随后就连着符纸一起烧成灰烬,消散在空中。
传讯符是穆翎传来的。
大战过后,为防有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求云时宴去解决这些邪气,桑宁索性把天绝崖清理了个干干净净,不相干的人,连同一直在那嗷嗷乱叫的弥渊,也全被她武力请了出去。第二日等岁屏带了昭昭过来,她便又在外头布了重重结界和阵法,杀阵、迷阵、套阵层层嵌套,决不让任何人有机可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