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十二时方镜(二十三)
桑宁躺在床榻上发了很久的楞。
晨光熹微时, 院子里传来细碎的动静。
她慢吞吞坐起来,屋子里的铜镜借着微弱的晨光,映照出她绯红的脸颊。
体内灵气异常充盈, 让她感觉不到一丝疲累。
可越是这样精神奕奕的状态, 越是让她感觉到胸口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憋闷。
跟她双修, 就是为了把自己的修为给她?既然压不住体内的邪气决定要自己来承受, 还来撩她做什么?既然存心找死......
那不如索性死远点去吧!
她才不可能整日为谁牵肠挂肚, 她得活得好好的,活得滋润又漂亮, 最好能找到回现实世界的办法,带着崽子一起回去。要是实在回不去的话......
那她就回合欢宗,过过三天两头勾搭小白脸的日子。反正在这里她能活很久, 兴许活到个千把岁了还能混个合欢宗长老来当当呢。
越想越兴奋, 她从榻上爬起来,一转头, 却不经意看到了床头放着那盏玉兔灯。
她动作一顿,方才的兴奋劲就如同泄了闸的洪水,再回不来一点。
她眉头一耷拉, 拿起灯, 看都不看一眼, 狠狠砸了出去。
那灯撞上桌角, 又重重落到了地上, 发出略有些沉闷的“咚咚”两声。
空气寂静了片刻。
有脚步声匆匆走到门外,随后门被敲了两下。
“阿宁,你醒了?”
是岁屏的声音。
桑宁目光还落在玉兔灯上, 轻轻“嗯”了声。
门很快被推开。
岁屏端着水盆进来,没注意脚下, 猛地被地上的玉兔灯绊了个踉跄。好在最近她妖力使用得还算熟练,险险定住了水盆,才没把自己泼成个落汤鸡。
她才舒了口气,便见桑宁慢吞吞下了榻,走到她面前要去捡地上的灯。
“阿宁你别动,我来。”岁屏忙把水盆往旁边一搁,再转过身来时,桑宁已经扶着肚子吃力地半蹲到了地上。
她双手捧住了那盏灯,抬起头来看向岁屏,晶莹剔透的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落下来。
岁屏慌了神,急急把她扶到床榻上:“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吗?我......我去找九疑。”
她正说着就要往门外冲,被桑宁拉住了袖子。
“不是肚子。”她抽抽噎噎地:“我是......是在反省,我把你丢、丢在妖族这么久,都没、没想着把、把你接回来。我、我被美色迷了心,我见色、见色忘义,你会不会怪我......”
岁屏闻言一时哭笑不得。
她没有怪她那会儿打晕了她,累她到妖族走了一遭,倒是自责起这些有的没的来了。
说起来,她可是比阿宁大了千把岁,阿宁这年纪,倒还真是个小姑娘呢。
岁屏忍住了想去摸桑宁脑袋的冲动,“我当然不会怪你,还要谢谢你把我留在妖族呢,你看我现在多壮实。”
她说着,手指一点,便见窗外数根藤蔓沿着窗柩缓缓爬上来,爬到桑宁面前,摇头晃脑起来。
桑宁看看藤蔓,又看看她,却仍是止不住啪嗒啪嗒掉下几滴眼泪。
岁屏这才慢半拍地察觉,阿宁哪是为了这事这般伤心呢,她怕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掩饰自己真正为之难过的事罢了。
她心中悄悄叹息了声,却也没劝说什么,只是道:“我去给你拿早膳,你吃一点?”
桑宁伸手拍了下那根还在手舞足蹈的藤蔓,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好。”
在门外探头探脑许久的九疑听到这话,立刻就变出一道核桃酥,巴巴地往桑宁跟前送:“姑娘,吃这个。”
桑宁一打眼就知道这东西大概是某人提前准备好的,本想硬气一把说不要,转念一想,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她不吃,小崽子还要吃呢,于是只闷闷应了声。
九疑心里还七上八下的,见状才终于松了口气。
君上说的不错,姑娘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她可以照顾好自己,只是也不知君上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些邪气难道就真的这般要命,连君上也奈何不得吗?
远在千里之外的云渺宗内。
云时宴从倒了满地的云渺宗弟子间走过。
四周都是火光,仅剩的还能站着的几十人手执长剑,剑尖直指他一人。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魔气,那张脸清俊如谪仙,眼眸却泛着诡异的红,眸中没有丝毫的情绪。
这世上怕是无人不知云时宴早已入了魔,如今这情形......
实在诡异。
多名正道宗门长老和宗主都察觉到了异样,飞快赶来。
云时宴却依旧不紧不慢沿着台阶一路往上,最后停在了高阶的最上面,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那即将破体而出的邪煞之气。
他缓缓过身,眼见无数身影近了。
其中一道更是怒喝道:“云时宴!你这是作甚?当年你身为一宗之主却堕入魔道,杀了云渺宗多少弟子,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你竟还不知悔改!”
云时宴眼底连一丝波动都无,他冰冷地弯了弯唇,身躯骤然传递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气息:“让温行砚来见我。”
“云时宴,你到底要做什么?仅仅就是要为你父母报仇吗?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难道还不够?”
“不错。修士本当绝情弃爱,方才能飞升。当年清玄仙尊为你才生了心魔铸成大错,修真界也是为了你能一心修炼才将此事瞒下,你就半点不记好?”
“你毁了自己的仙缘也罢,我们拦不住你,但何苦非要毁了云渺宗,毁了整个修真界?”
有的人更是直接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样的话云时宴早就听过无数遍,他面色不变,依旧坦然自若:“让温行砚来见我。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一缕黑气自他体内流窜而出。
他攥紧五指,黑气消散不见。
然而只是这么一瞬,四周金光乍起,显然是触发了什么大阵。
天边骤然涌起一团白色气流,形成巨大的漩涡,无数灵气都被卷入其中。
方圆几十里的灵气好似被抽空了。
云时宴稳住身形,面色冷冽。
温行砚的身影终于缓缓出现在一众人的最前面。
他一身白衣如雪,纤尘不染。那双眸子如冬日寒星,举手投足之间,一宗之主风度尽显。
“他已被九幽的邪煞侵体。”温行砚道。
那厢众人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九幽邪煞?他何故会沾染上九幽邪煞?”
“这还用问,近来九幽境异动频繁,定是他与九幽勾连在一起了。”
“九幽的东西也敢沾,他疯了吗!”
众人一个个都露出了愤怒之色。
云时宴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底。
他居高临下望着他们,最终视线仍是牢牢盯住了温行砚。
依旧是他熟悉的那张脸,只是此时这张脸上却满是嘲讽之色。
“师弟,时至今日你竟然还不肯悔改吗?若是师尊知道这一日,该有多痛心疾首。”
云时宴的面容几乎已经覆上一层冰霜:“既如此,你便去向师尊请罪罢。”
温行砚冷笑起来,他双手一抬,身体骤然凌空而起,静立在离地三丈高的半空。
只见那由灵气形成的漩涡开始飞速旋转,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狠狠向他倾轧下来。
这阵法便是针对云时宴而设,目的就是逼出他体内的邪煞之气,让他坐实与九幽勾连之事。
云时宴体内的邪煞之气早在他将大半修为传与桑宁时便蠢蠢欲动。
在他的极力压制之下,这些邪煞之气开始反噬,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撕碎,动作间,不断有鲜血从口中溢出。
但他脊骨依旧笔挺。
他动了动指尖。
九阙剑自他体内脱离而出,夹着耀眼之极的光芒,飞速的旋转着,一股强横绝世的气势从九阙剑上爆发出来。一道耀眼的光柱,由上而下的正好击中那旋转的水涡。顿时巨大的冲击波,夹着气流翻滚,铺天盖地向四周漫延开来。
众人面色一青,几乎要被这股巨大的威压压得跪倒下去。
高台上的云时宴此时周身被层层黑气围绕,那黑气飞速向外蔓延,整个人看上去就宛如邪神一般。
“云时宴!难道你真的要让人间万千生灵为你一记之私殉葬吗!”温行砚一声怒喝:“我修真界——”
他话未说完,只觉胸口一空,剩下的话便悉数被堵在了喉中。
云时宴收回手,只见他五指成爪,手里一团鲜红的血肉,仿佛还在跳动,又渐渐失去生机。
“废话太多的时候就很容易死,”云时宴瞧着温行砚面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将手里的那颗心脏随手扔了出去,“哦,也不对,它应当没告诉你罢,你,不过只是它达成目的过程中,注定要被丢掉的一枚弃子罢了。”
温行砚视线模糊,喉中再也挤不出半个字。
弃子......不,不对。
它说过,它会让他成为这世间唯一的......
他的身躯骤然落下去,大睁着眼。
这骇人的画面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众人甚至还没看仔细,便见温行砚从半空直挺挺砸落下来,掀起一地尘埃。
“温宗主!”
“宗主!”
血色浸染了云时宴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