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雅芙细细研究过,这轮椅以中心轴为对称,由两边往中心轴部分挤压,可最大程度的挤压得扁平一些。一个扁平的东西挂在马车后,既减少空间,也减少阻力。
只是要累了这马儿了,多驮个轮椅,不比多驮个人轻多少。
所以,在看到眼前情况后,那车夫多要了一个人的车钱。
对此,叶雅芙没有任何意见,立刻爽快应下了。
县学不在城内,在城郊。之前从葵花镇进城来时,路途中有远远瞧见过那建筑。
但大概是离得远的缘故,只看到了卷翘的飞檐,并未看到更多。
此番坐车内,细问起身边男人县学的情况来,她也就了解了更多。
如今大燕王朝有一百多个县,每个县都配一个县学。能入当地县学之人,都是秀才身份。
不过,县学里也分文生和武生。只是如今整个风气是重文轻武,且若想以武入仕的话,更多人会选择直接参军,以军功入仕。
所以,县学里的武生,也是一年比一年少。所以,县学里,最终还是文生的天下,以文生为重。
而县学里的秀才,有如吴大郎吴二郎这般年轻的后生,也有五六十岁还在努力考试的上了年纪的人。
听吴容秉说起这个时,叶雅芙不免想到了读书时曾学过的一篇课文——《范进中举》。
这些读书人,自幼起便开始读书。既中了秀才,肯定是都想能在仕途上有些作为的。若是真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的,早早放弃读书改行也行。可毕竟都考中秀才了,谁又不想再进一步中个举呢?
毕竟秀才和举人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中了举,就可以谋个官做了。
吃上了皇粮,阶级地位自然就不一样。
所以很多人,原本家境是殷实的,但因读书读久了,不谋它事,就坐吃山空了。
而且读书读久了的人,很多根本没有别的营生手段,也只能靠吃祖产过活。
其实想想,也挺不容易的。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争压力自然很大。
这里的科举考试制度,其实同后世的高考有些像。秋闱考中,朝廷对各州府,都有固定的录取名额。若所在的州府乃孔孟之乡,读书人比较多的话,那竞争也大。
比如说,富阳县所隶属的杭州府,只有五十个举人的名额的话,那么本州府内多一个竞争对手,其他秀才公们也就少了一个机会。
所以,若吴容秉加入了今年的秋闱,于县学里的这些秀才公们来说,无疑是增加了一点困难。
马车停在县学大门前后,叶雅芙先付了一半的车钱,然后请车夫在这里等会儿。
车夫数了数手中铜子儿,很是满意,于是主动帮忙把轮椅从车厢后取下来。
将折叠起来的轮椅又打开后,叶雅芙小心翼翼的扶着吴容秉坐上去。
“你们来县学做什么?”车夫好奇了一路,这会儿总算忍不住了,开口笑问。
一般来这儿的,要么是本县的秀才公,要么,就是县学里的教谕。
他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一家三口,实在猜不出他们到底什么身份。
叶雅芙大概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不愿满足他的八卦之心,叶雅芙便笑答:“你猜啊。”
说完,也未逗留在那儿,真等他的回答,只转身推着轮椅便往县学里去了。
徒留那车夫困惑的在那儿思索着:“猜?难不成你男人还能是秀才公啊。”他觉得肯定不可能,于是笑着摇摇头。那笑容中,略藏着几分揶揄。
连那车夫都能看不起吴容秉这瘸子,觉得他不该进县学之门,以免侮辱了县学的门楣。何况,是县学里的秀才公们了。
叶雅芙一家三口一路往里去,途中遇到了秀才们,个个都投来了或疑惑、或鄙夷、或是有点厌恶的目光。
那种厌恶的目光好像是在说,吴容秉一个瘸子,不该进县学的门,徒增晦气。
叶雅芙觉得,连她都能看出来那些人的不善目光,何况是吴容秉了。
她目光悄悄向一旁吴容秉瞥去,却见他目不斜视,神色如常。
见此,叶雅芙心稍稍安定了些。
外人的目光始终是外人的,他们怎么看不重要,只要吴容秉能内心坚强一些就行。
倒也有投来善意目光的。
吴容秉从前是县学里的高才生,自然有些名气。若县学里还有之前与他为同窗时的秀才在,自然认得他。
而这个投来善意目光的人,就是吴容秉旧识。
“容秉贤弟。”只见他目光由困惑转为好奇,再转为惊喜,而后便是主动迎了上来,“有多年未曾见过贤弟了,贤弟怎的今日会来县学?”
叶雅芙望着眼前之人,见他下巴蓄着胡须,看着比较成熟,一看年纪就是在吴容秉之上的。
既是旧识,叶雅芙看向他的目光,也十分友好。
吴容秉更是含笑同他打招呼,道:“郭兄,许久不见了。”又坦坦荡荡的答他话,“今日登县学的门,是我也有意参加今年的秋闱考,故来请个教谕做我的保人。”教谕便是县学里教授这些秀才公们知识的人,就是老师的意思。
但那郭秀才闻言却十分诧异,有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却到底顾及着他感受,没那么莽撞着把话说出口。
只见他神色迟疑,欲言又止。那目光,也是似有意似无意的往他腿上瞥的。
吴容秉知道他心中所想,便直接说:“这几年日子过得实在糊涂,可如今因得高人点拨,总算是想得开了。我的处境再坏,也不会比眼下更坏。与其日日萎靡不振着浑浑噩噩过日子,不如振作起来,为自己拼搏一把。”
“我就想看看,以我之前所学,到底能不能中个举。”
有关吴容秉的情况,眼前郭秀才是再清楚不过。当年,他们几个县学里的同窗一并外出求学拜师时,回家的路途中,这容秉贤弟因天太晚,未注意看清路,失足跌落了山崖。
自那之后,他便再未在县学里看到过他。
他曾经去他家里探望过,只是被拒绝在了门外。
所以,细算起来,他们也有几年时间没见过了。
第48章 第五十八章昔日旧人
起初那一年,几乎日日能从县学里那些秀才们的口中听到有关他的事。
后来渐渐的,人们都不再提起他。
就这样一点点的,他慢慢淡忘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直到前不久,县学里又来了位吴秀才。一打听之下才知,原是当年那位吴秀才的弟弟。所以,他的名讳才又重新出现在大家的口中。
但更多的,已不再是对他的赞赏,而是拿他同另外一位吴秀才做比较。
虽他才学、胆略、见识等,都在那位吴秀才之上。可又有什么用呢?他运气不好,注定这辈子就这样了。
往后他的境况,若好些,在村里、或镇上,做个教书先生谋个生。若是不好,怕是就得一辈子穷困潦倒了。或是放弃读书,改从其它行业谋生。
但他废了腿,除了靠教书、抄书赚点钱 ,又还能做什么?
甚至为这事,他们三五成群着,私下里还探讨过。都一致认为这人呐,比起本事、才学来,还是运气更重要。
吴容秉自然看得懂他脸上那欲言又止的意思,对此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解释什么。
如今的吴容秉,已然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了。不再自卑,也不再敏感。他也不会再继续窝在那阴暗的臭水渠里苟且。他如今要向着阳光,尽最大努力去奔赴自己的前程。
当然,也没必要向别人多余的解释什么,没必要跟他们说自己治腿了的事。
见他沉默后,吴容秉便说:“郭兄想也忙,我便不多耽误郭兄时间。这会儿去找徐教谕,办完了事就走。”
旁的话郭秀才也没多说,只道:“你今日来的算凑巧的,今日县学里的师生们都在。若错开一日,怕就白跑一趟了。徐教谕这会儿人就在,那你去吧。”
因要全力以赴的准备秋闱,所以,六月初起,县学里便放了假。
只是在之后,每隔五日,师生们再齐聚县学内。教谕们检查学生的课业,顺便答学生的疑惑。秀才公们之间,也可相互讨教切磋。另外,彼此间若得个什么往年考试的试题来,也可相互分享。
这种时候,他们彼此之间,既是敌,也是友。
但凡多考中一个举人,那就是在整个杭州府内帮富阳争光。
吴容秉心中当然知道这会儿人都在,正是因为知道今日师生们都在,他才来的。来之前,自然是打探好了一切。
但也没同郭秀才说多余的话,只是浅笑着颔首应道:“多谢郭兄告知。”
“玉儒兄。”不远处,有人在喊郭秀才。郭秀才回头去望了望那人,便立刻匆匆拱手与吴容秉作别:“容秉贤弟,那我便告辞了。”
“郭兄慢走。”吴容秉颔首。
离开之前,这郭秀才郭玉儒又再瞄了眼他的腿,然后重重叹息了一声。
与郭玉儒道了别后,吴容秉侧首看向站自己身后的女子:“我们走吧。”
叶雅芙之前在职场上混迹了那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之人,自然是懂些人情世故的。方才那郭秀才虽瞧着态度不错,但却未必是真的关心吴大郎。
若真关心,她同康哥儿这么大的两个人就站他面前,他能不问一句他们同吴容秉是什么关系?
不问,或许是因为猜出来了,就懒得再问。也或许,根本不关心这个。
但不管怎样,都是对吴容秉的漠视。
叶雅芙又朝不远处那郭秀才看去,只见他同另外一个学生也有时不时扭头朝他们这边看来。
叶雅芙收回了目光,懒得再去看。
“你们之前是很好的交情吗?”一边推着吴容秉继续往前走,一边闲问他。
在吴容秉心目中,如今妻子的分量自然要比那些人重。所以在她面前,吴容秉并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从前还可以。”吴容秉说。
叶雅芙看不到他脸上神色,不知他此刻是个什么表情。但见他答得轻松随意,便知道,他心里或许也不在意这些人的变化。
从前还可以,也就是说,如今不行了。
虽觉人情冷漠、世态炎凉,但毕竟她也不是初出社会的毛丫头了。她早被社会打磨得圆滑。
所以,再面对这件事时,叶雅芙反倒能来安慰吴容秉几句。
“其实只要没有过救命这种大的恩情在,那就是谁也不欠谁的。感情深的时候自该珍惜,若不深了,就一切随缘吧。毕竟,这世间除了父母、子女外,我们也不能强求任何人无条件的对我们好。而就算是父母、子女,他们也未必会做到无条件对我们好。”
“不过,就算世态炎凉,我们也该始终相信,这世间是有温暖存在的。比如说,桂花婶子一家,他们就对咱们很好啊。当然,什么都是相互的,我们对他们也不差就是了。”
吴容秉懂她的意思,她在宽慰自己,希望自己不要去在意县学里这些昔日旧人的目光。
吴容秉的内心是要比叶雅芙想象中更强大的,经历过那场变故后,知道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能放弃自己,何况是这些旧日的同窗呢?
早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待遇了。并且,心中也做好了准备。
“他们怎么想、怎么看,随他们。”吴容秉语气轻松着笑答妻子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