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叶婶娘却一把按住了她,将她按回了床上去坐着:“你、你身上还带着伤,别劳累到了。娘生个火烧个饭又不累,你快躺着去。”
叶青禾想忍住不哭的,可实在委屈,且那样的日子她也实在过不下去了,那眼睛里的泪水便一直往下掉。
女儿眼泪止不住的掉,原本已经调整好情绪不再哭了的叶婶娘,又没忍住,跟着一起哭起来。
母女两个还不敢放声大哭,怕隔壁屋的人听到,只敢默声啜泣着。
而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青禾,我来接你回家了。”
听到这个声音,叶青禾本能反应就是吓得往自己母亲身后躲去。
“我不要跟他回去,娘,我不想离开您。”说着眼泪更是掉得汹涌起来。整个人也瑟缩着,明显的紧张害怕。
她知道娘护不住她的。
若父亲母亲能为她挡去这一灾祸,她又怎会一再的受那董童生的侮辱呢?
爹娘自是爱她的,可爹娘无权无势,又一穷二白,他们自己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又怎能帮衬得到自己。
他们倒是想帮,可他们没那个能力做到。
叶婶娘这回却是豁出去了般,只让女儿青禾躲屋里,她鼓足了勇气后,气势汹汹冲出去同那董童生对峙。
从前,虽知他混账,但因他身份在那儿摆着,实在没法子,回回他来,哪怕心里再憋屈,也都只能笑脸相迎着。然后,总得顾及着他童生的身份,最后只让他发誓保证不再打青禾后,便又让他把女儿领了回去。
或许是昨儿得知了侄女的夫君是秀才,又知道秀才比童生更厉害,于是叶婶娘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气在。
“董童生来了啊。”叶婶娘一鼓作气跑出去,可到底没能敢对他破口大骂。
只是不再如从前那般热情,淡淡打了招呼后,直接说:“我青禾不过才回来住两日,你怎的就寻过来了?”
那董童生三十多的年纪,下巴蓄着长须。不喝酒时,看着人模狗样的,身上挺有点斯文儒雅的书生气在。
纵然瞧见岳母如今对他态度不对,他也仍是那副温和笑脸。
“青禾是我妻子,我是来接她回家的。”一身长衫利落,手中提着盒子纸包起来的精致点心,斯文儒雅。除了年纪大些,没别的毛病。任谁瞧着,不说是叶家高攀了,得了个这么好的女婿。
在女儿嫁给他之前,叶婶娘也是这样认为的。
怪只能怪这个人太会装了。
等到他们意识到其实是把女儿推向了火坑,已然来不及。
叶婶娘不愿女儿再去董家受他的凌辱,便竭尽全力同他争辩着:“纵是你的妻,也是我们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宝。她回来多住些时日,总不过分的吧?”
董童生忽而抬眸,朝眼前岳母探过来一眼。他眼神冷漠,透着凌厉,只这一眼,便令强打起气儿来同他对阵的叶朱氏下意识往后退却一步。
眼前之人,虽是她女婿,但这两年几番打交道下来,叶朱氏是打心眼儿里怕他。
但想到屋里哭得泪人儿似的女儿,叶朱氏则又坚定住脚步。
她努力忽视掉董童生冷厉的眼神,只硬逼自己目光直视他:“你且回吧,我青禾会再在家住几日。等到她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去。”
“岳母!”董童生陡然拔高了音量,他以势威逼,道,“青禾她是我的妻,你扣押我的妻留自己家中,可是想吃官司?”
叶朱氏虽识几个字,但却不懂律法。
被眼前之人唬了几句,就再撑不下去。腿肚子发软起来,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普通老百姓,谁想跟官衙沾惹上干系?吃官司……的确是吓着她了。
“你别为难我娘!”而这时候,叶青禾出现在了门前。
望到妻子,董童生露出了得意的笑。
“青禾,气该消了吧?我接你回家。”董童生略挺直了些背脊,脸上神色傲慢。
叶青禾漠着张脸走到董童生身边,她低垂着头,没去看任何人。她就知道一切都不会有改变的,就知道母亲护不住她。
叶朱氏虽没本事护得住女儿,可也不愿女儿再受委屈。她突然一把抓住女儿手,眼泪哗哗流,但却不敢大声喊叫,只泣不成声求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中
年男人:“我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吧。你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吧。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
董童生居高临下望着眼前妇人,见她虽老,但却半老徐娘,算有几分姿色。于是,说出来的话,也有几分难听起来。
“她是我花五十两银子买回家去的,留了她在家,难道岳母跟小婿回家吗?”
“你……”叶朱氏被羞辱得臊红了脸,可面对眼前强权,再想想自己一家眼下处境,她做不到不管不顾的同他撕扯。
但因实在气极,她觉得胸口闷疼得厉害。
“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一把年纪的人,竟还被这样侮辱。若非实在放心不下家中亲人,她要么扑过去撕烂他脸,要么一根绳子吊死自己。
此刻叶家对自己的屈服,令董童生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似乎很享受当下的这种状态。恨他,却又不能拿他如何。明明已经咬牙切齿,却只能打碎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董童生抖了抖肩,脸上神色淡漠,语气也不似之前和睦了。
“回家。”他撇着冷眼看妻子,命令她。
叶青禾已经不哭了,只转身去同母亲作别。
而就在这时,叶雅芙夫妇所赶的骡车停在了叶家小院门前。
“婶娘!”人还没进门,叶雅芙欢快愉悦的声音就先一步传进了门来。
此刻她的出现,于叶青禾母女来说,无疑是如救世神佛般的存在的。
“是阿福!”叶朱氏最先反应过来。话音才落,人已闪身到院子门前去了。
门外,已经从骡车上下来的叶雅芙,正盯着停在一旁的另外一辆车看。
狐疑的目光打量一圈后,瞧见了来开门的叶婶娘,便问她:“婶娘家里来客人了?”
叶婶娘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道:“你们先进门来,进来后再说。”说着话,她目光难免的又在吴容秉身上打量了圈,欲言又止。
吴容秉心中有数,便让妻子走前面先进去,他则落后一步,同叶婶娘一起慢慢走在后面。
叶婶娘许是因为情绪激动的缘故,话说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条理不是太清晰,但吴容秉却大概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再往里走,便同那位董童生撞了面儿。
董童生仗着自己是读书人,有些身份,又是花了五十两的高价续的叶家姑娘为继室。所以惯来是不把叶家人放在眼中的,并轻轻松松就能把叶家人拿捏得死死的。
他也知道叶家穷,且背后毫无靠山。就算被自己欺负死了,也不会有谁站出来为他们做主。
也正是如此,董童生才敢这般猖狂。
但今日,在看到了吴容秉后,只一个简单的照面,便也令董童生心中本能怵了下。
吴容秉并非习武之人,长相同“英勇”二字也沾不上边。他一身洗旧了的长袍,斯文俊雅,寻常时,总是一副温和笑脸待人,看着人畜无害,毫无杀伤力。
但有人似乎生来身上便就有种气势在,似乎谈笑间,便可翻手为云覆手雨。
董童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只是打了个照面,便有些能意识到眼前之人不简单。
但再上下仔细打量了他几遍,确定他的确是瘸了腿后,董童生那一瞬间消失的自信又重新被拾起。
“这位是……”他指着吴容秉问叶婶娘。
然后还不等叶婶娘回答,他则又先声夺人的摆出了一副主家人的架势来:“岳母大人,既家中来了贵客,小婿更得留下待客了。”言词间,仍是对叶家人的威胁。
而叶婶娘此番心境,同之前的又大不相同。叶婶娘知道,既阿福夫妇能又再回来,说明昨儿之事她并未诓自己。
就算银子的事没能成,再不济,有位秀才公侄女婿在,也可压自己这童生女婿一头,搓一搓他的锐气。如此,也算是为自家撑了腰了。
“这是我侄女和侄女婿,我侄女嫁在了葵花镇,所以你不认得她。”叶朱氏故意停顿一下,然后才又慢慢开口,“说来也是巧了,我这侄女婿同你一样,也是读书人。哦对了,他好像还是个秀才。”
“秀才?”听到这两个字,董童生本能皱起了眉心。
他为考秀才几乎是败光了祖产,可考了十多年,仍未考得中。到如今三十多岁了,仍只是个童生。
而眼前之人呢?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他竟就是秀才了?
“岳母……可是在诓小婿?”董童生不太信,并又说,“方才听岳母提起,他是葵花镇人?近几年,小婿同葵花镇的几位秀才公也走得颇近,怎未见过眼前这个……这个岳母的侄女婿呢?”
有关这个,叶朱氏还真不知道。所以,她也茫然的看向了吴容秉。
吴容秉始终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未需要他说话时,他并不开口。只待需要他开口时,他才慢慢道:“这些年在家中养伤,倒未出门会友。”
听他提起“养伤”,董童生便又看向他腿。
然后笑了。
“岳母许是不知道,咱们大燕律法规定,身有残缺者,是不能入仕为官的。所以,便你是秀才,你也只能止步于此。不能再参加科举,更不能吃上皇粮。”何况,还未见得是秀才。
吴容秉可比他更熟知大燕律法。
吴容秉大概了解了叶家二房眼下处境后,也并未多扯闲篇,更未接那董童生话,他只是朝一旁叶朱氏看去,对她道:“婶娘心里有什么想法,不如直接说出来。今日我同娘子一同归家,就是来给婶娘撑腰的。”
第28章 第三十三、三十四章搬家、进城里生活……
叶朱氏则心中还在琢磨。她不敢太过自信,也怕眼前这秀才公侄女婿并不能强压那董童生一头。如此一来,不但未能解决自家困境,反倒是还给阿福夫妻招来祸端。
这般一犹豫,方才的那股子气势自然就下去了。
这董童生极会察言观色,见此情况,便知这其中怕是有诈。所以,立刻轻蔑的从鼻尖轻轻哼出一声来。
叶朱氏忽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吴容秉倒没觉得自己是个秀才了,就有多厉害。只是他熟知律法,若真攀扯起来,对簿公堂,他也可为叶婶娘一家做辩护。听婶娘方才言语间的意思,似这董童生关起门来会打女人。
他是读书人,读书人声誉最重要。若真因此而坏了名声,他必不会肯。
既有软肋,便可被拿捏。
有可拿捏之处,才好谈判。
不说为叶婶娘一家讨回多大的公道,但及时止损,不让叶家堂姊在泥潭中越陷越深,还是不难做到的。
所以,吴容秉方才才会问叶婶娘母子心中可是有什么想法。若想和离,他可以相助。
可叶婶娘沉默,吴容秉便也不好强为其做主。但见妻子向他看了过来,似在讨他的意见,吴容秉便冲妻子轻轻点了点头。
叶雅芙立刻会意,想是这吴大郎能给婶娘一家主持公道,于是立刻开口劝叶婶娘:“原本结亲就是奔着好好过日子去的,如今既不能把日子过得好,何必再互相耽误呢?不如放过彼此,及时止损的好。”
叶婶娘当然想让女儿离开这董童生,可当初董家提亲给了五十两的聘礼。若和离,这五十两是否得还回去?
可他们没有钱。若有这些个银子,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了。
见自己已经把话说得这般明显,叶婶娘还在犹豫,叶雅芙便也沉了脸来,严肃道:“婶娘是担心什么?”她又朝一旁站叶婶娘身旁的叶青禾看去,“阿姐,你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