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死神，他做不到。

　　甚至像萨姆一样把生死置之度外，他也做不到。

　　他唯一“做到”的是把枪口对准了弱者，让手无寸铁的莫丽去承受他的恐惧和疯狂。

　　可莫丽又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在灾难中活下来了。

　　阿萨思伸出手，缓慢地夺下皮特手中的枪，当着他的面一把捏爆。为防擦枪走火，她走到两个FBI身边，也是取下他们的枪，但没摧毁，而是一转手收了起来。

　　她不会参与之后的事，来此的目的只是露个脸，顺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诚然，皮特也算是她的第一批客户，可这人连自我都放弃了，还指望她能拉他一把？

　　眼歪心斜者，不能救也救不起来，没当场拿镰刀砍了他算是看在萨姆的份上，此次过后，他的死活她不会再管。

　　几乎就在她这么决定的时候，她“看见”皮特身上浮起浓重的死气，带出一缕尸体的味道。

　　或许她这么做反而顺应了死神的剧本，可皮特，留不得了。

　　阿萨思倏忽出现，又眨眼离开。也是她消失的下一秒，停滞的时空再次运转，红酒洒了出去，豌豆落在地面，而FBI再不管探灵器，朝皮特扑了上去，把他按在桌上。

　　可这一按角度不对，居然把皮特的左眼对着餐叉按了下去。

　　餐叉戳进眼球，血流如注，皮特痛得嘶吼起来，力气极大地甩开两名FBI，抬手拔下餐叉，却连自己的眼球也拔了出来。

　　“啊啊啊！”皮特完全被吓疯了，他抱头乱窜，状态癫狂，而萨姆还想上前帮助他，让他清醒一些。

　　皮特拒绝他的靠近，他打开他的手，不小心踩到一瓶酒摔了出去，撞碎了玻璃，跌倒在路面上。这时，他的手上脸上都插满了碎玻璃，仅剩的右眼也看不见了。

　　他尖叫着、盲目地往前爬，随即在萨姆的一声惊呼中，被疾驰的大卡碾过，爆出一片血浆。

　　人没了。

　　*

　　皮特之死登上了旧金山的晚报，被热议了一夜。

　　车祸天天有，本不该有这么高的热度，可谁让皮特的死亡与死神的现身捆绑在了一起呢？

　　说实话，这个无神论的世界从未如此热闹过。

　　就像未解之谜揭开了面纱，就像圆周率能被算尽，就像证明了灵魂存在——科学的世界观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震动，反而宗教人士将之视为正常，并没有激动太久。

　　大部分人本来是不信的，可从餐厅回去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说，说他们看到了死神。

　　大部分人认为这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大型骗局，可现场的人员有FBI，还在事后对该新闻进行封锁，这无疑是在告诉他们确有其事，那个餐厅是发生了让官方都难以解释的超自然事件。

　　如群众所料，这事儿谁也无法解释——

　　“那个探灵器真的有用？”

　　“在皮特拔枪之前，它响了起来；在皮特死后，它停止了响动。我认为现场存在一个我们谁也看不见的‘人物’，祂是死神。”

　　“死神不是现形了吗？”

　　“不，不是她，是另一个……对，我感觉有两个死神，头儿。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死神阻止了死亡，而另一个带来了死亡。”

　　敢现身人前的死神连暴露都不怕，杀个人还需要遮掩吗？

　　假如她想干掉皮特，她大可以大大方方地杀，反正人类的法律也约束不了她。

　　但她没有。

　　在有能力杀死皮特的情况下，她没做这种事，结果皮特还是死了。可见死神有两个，一个规避死亡，一个操纵死亡，祂们绝不是合作关系。

　　以及，死神的模样与东方女巫描绘得一致……

　　看来，女巫说的“能看见死亡”是一句实话，不过有没有可能，这个死神是女巫的手笔？涉及集体催眠、宗教仪式或者大型幻术一类的议题？

　　组长心存怀疑：“死神出现的时候，那个东方女巫在哪？”

　　“在学校。”这种事，他们不会弄错，也知道头儿在问什么，“她们连身高体型都不一致，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而且，我们提取了那个女巫的体检报告，也弄到了她赴美前的血样。她只是个普通人，纯亚洲血统，被收养者。”

　　“跟我们一样是纯人类。”

　　这谈不上是个好消息。

　　这意味着死神这条线索断了，而率先知晓死神面貌的女巫掌握着主动权，她比他们更深刻、更清晰地认识另一个世界，也能更容易地摆布他们，让他们办事。

　　现如今，有了死神这层压迫，他们还有胆子对她的跨国生意喊停吗？

　　明显不能。

　　她似乎是银发死神的信徒，得罪她没关系，得罪她背后的超自然生物……啧，惹不起。

　　不过，死神算是一种生物吗？

　　“去问问她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比如死神、上帝、恶魔、邪灵。”头儿吧嗒吧嗒抽着烟，越焦虑越要抽，“如果是真有，那么美国必须组建一支秘密小队了，至少得招募几个能解决特殊事件的人。”

　　*

　　FBI找上阿萨思的速度很快。

　　不料她像是早知道他们要找她，一直呆在教堂里没走，而负责监视她的探员来到她身边坐下，开口道：“我是简妮。”

　　“我想，你应该‘认识’我。”

　　阿萨思点头。

　　简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我是说，发现你被我监视着？”

　　阿萨思：“很早。”迎着对方不可思议的眼神，她道，“一个特工用香水，还是偏向标志性气味的柑橘香，你真是专业特工吗？”

　　简妮脸色一白：“我没用香水，是我室友……”她眼中闪过懊恼，叹道，“我就不该收留她。”

　　说好的住一周结果住了两个多月，她们儿时是好友，可现在她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团乱。或许，她该回去处理一下这件事了，她不能因为没朋友而把什么人都当朋友。

　　阿萨思没兴趣当人类的情绪垃圾桶，单刀直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简妮回神，复归工作状态：“我们想知道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掏出录音笔，没有遮掩，“请问，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和恶魔吗？”

　　阿萨思实诚道：“上帝和恶魔我没见过，但你们……或者说我们的世界中，死神是真实存在的。”

　　“我第一次见到祂是在北湾大桥。”

　　“祂非常巨大，矗立在海中俯视桥梁，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镰刀。谁也没看见祂，除了我。”以及她的前世在濒死前的一眼，窥见了这个世界的恐怖。

　　“祂掠夺生命，一批一批收割。”就像拿着镰刀割韭菜，一茬又一茬，“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而死亡和恐惧，填补着祂的力量。”

　　简妮的神色有些恍惚：“这像是在说故事……”

　　“可死亡真实发生了。”阿萨思道，“我第二次见祂是在地铁中，祂变成了人形大小，看上去‘弱’了不少——后来，地铁出现在别的地方。”

　　“这件事跟你有关吗？”

　　“跟死神有关。”阿萨思误导了她，“另一个死神，银发、金瞳。”

　　她坐实了有两个死神的猜想，分明没说太多，但特工的想象力补足了留白的部分。他们的推测是正确的，死神是一体两面，一个带人规避死亡，一个追杀人类夺取性命。

　　算算时间，“祖先联盟”是在地铁事件后成立的，新死神的形象也是在那时进入大众视线……

　　简妮：“所以，你在地铁上看到了两个死神的交锋，是吗？”

　　阿萨思勾唇：“是的。”

　　将死神这个身份彻底剥离出去，她的生活便和她的战斗分开了。她一方面跟FBI走得近，能让她的留学生活得利；另一方面，事情结束后她大概率就“失去了价值”，他们也拦不了她回国。

　　最重要的是，只要死神跟她这个华人“无关”，FBI就不会阻拦“新宗教”的崛起，她也不会被打成间谍。

　　接下来，她只需要等待即可。

　　等待时机的成熟。

　　果然，简妮回去以后，他们开始暗中推动“祖先联盟”的发展。人类妄图以壮大一个死神的方式去对抗另一个死神，但，死神会让他们如愿吗？

　　估计已经把他们送上死亡名单了。

　　这样也好，死亡名单越长，她的客户越多。同样的，人类既然能造出探灵设备，想必也能整出驱魔工具吧？

　　姑且让她看看西方的驱魔手段，没准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哦，差点忘了一件事……

　　阿萨思洗把脸，翻开书打开台灯，营造出岁月静好的氛围，开始给大洋彼岸的亲人打电话。

　　她告诉他们，不要再往她的账户打钱，因为——她创业成功了。

　　“有有好厉害！你创了什么业啊？”

　　“我在美国卖冥币。”

　　“……”

第307章

　　旧金山像是被阿萨思圈了地，近日鲜少发生“意外”死亡事件，就连死神也消了影踪，失了气息。

　　她闻不到祂了，祂似乎离开了旧金山。

　　就像年轻的狮子赶走了老狮王，阿萨思接手了死神的地盘，并以此为“沙盒”，观察起了没有死神的死亡世界。

　　一段时间后她确定了一点，死亡是自然循环的一环，是生命变化的固有形式。不论死神在或不在，它都会发生，而且发生得“恰到好处”，不会由一连串意外构成。

　　比如有人酗酒，不听亲友劝说，最终醉死在垃圾桶旁；比如富商一夜破产，绝望地从高处一跃而下。

　　又比如有人患病，无药可治，干脆推着轮椅出去晒太阳，他们会盖着最喜欢的毯子，沐浴着光离去，给人生画上一个休止符。

　　寿终正寝也好，猝然离世也罢，至少每一种死法都是人类“自找的”。

　　自作自受，结局是好是坏都怨不了谁。死亡的确无法避免，但权柄移交到了人类手中，选择以怎样的方式离开成了人类掌握的一部分自由。

　　没有死神的干涉，科学家想献身给实验室，旅行者想结束于路途中，作家想长眠于书籍里……他们不用担心连环的杀机，因为他们的灵魂早有归处。

　　所以，死亡应该是归途，而不是活人的恐惧。它来得无声无息，不会让亡者忧惧，只会让他们心生感慨，道一句“啊，是我的时间到了”。

　　人类会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虽有不甘，但不会抗拒；虽有遗憾，但不会执着。

　　可死神若是横插一手，为人类选择死亡，那么亡者不仅无法接受，还会因恐惧而扭曲自己的灵魂。

　　这无异于酷刑，是最痛苦的死法，然而死神偏好让人这么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