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言默了默,转过身看着她,嘴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
舒英不经意间抬头正好看到他的表情,她歪了歪头,疑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固言走过来坐到她旁边,两人紧挨着,他声音低沉,如珠玉般响起缓缓道:“今天陈主任找我谈话,说这次升职不是我。”
舒英放下书,转过头面对面看着他,他长睫低垂,半遮着眼睛,昏黄的灯光微闪,流转出他眼底的失落。
她见他这副神情,心中也忍不住替他酸涩,她抬手轻轻抚上他脸颊,李固言顺势闭上眼在她手心蹭了蹭,舒英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睫毛扫过指腹。
舒英:“还有机会。”
李固言伸手握住她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背,在她手心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略有些哽咽。
舒英有些心疼,问:“那这次是谁升了?”
“陆工。”李固言低低开口。
舒英抬眸看他,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陆工是陆厂长的亲侄子,只比他大了几岁,但工作能力远远比不上李固言,这是厂里都有目共睹的,舒英知道,若是是别人上去,李固言也不会这么难受。
舒英张了张口,最后道:“感觉你的手有点凉,用热水泡泡脚暖和暖和。”
“嗯。”
两人洗漱好躺在床上,房间里灯没熄,电视没开,安安静静的。
李固言面朝舒英闭着眼,舒英在他怀里钻了钻,仰头看着他,伸手用食指在他眉间揉了揉,柔声说:“今天回来见你眉头不展的,就猜你心里肯定有什么事。还年轻呢,过了年也才二十五,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话说的不假,就凭书里的描述,他可是以后炙手可热的商界精英,每每出场都气场强大、压迫感十足,而那时他不过三十四岁。
李固言睁开眼看着她,嗓音有些沙哑,“我只是,只是觉得有些不公平……”
舒英抱住他,坐起来将他搂在怀里,他头发茂密柔顺,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平素骄傲狂狷,现在却乖顺地不像话,“我知道,我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他虽从没跟她明说过,但她知道他一向是有野心的,一直期望能在事业上做出成就,所以这么些年在工作上一直很尽心,别人不愿加的班他愿意加,别人不愿意琢磨的难题他成日里钻研。
别人只看到了他年纪轻轻风轻云淡意气风发,但她知道在这背后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可就算如此努力,还是抵不上人家一个关系。
机械厂是国营老厂了,招牌响地位高,但同样的,里面的人员也很固定,尤其是领导班子,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老人退了,新人才能上去,可这时,有本事的却比不上有关系的。
这怎能不失望?
舒英纤细的手指在他发间游移,好像想明白了为什么他会选择放弃机械厂的铁饭碗,去下海经商,也许是因为在厂里几年的付出得不到回报,攒足了失望后便离开了这里独自打拼。
李固言手臂箍环住舒英的窄腰,脑袋枕在她小腹上,鼻息之间是她身上的味道,安静的、温柔的、抚慰的。
李固言想,她是唯一一个自己可以将脆弱袒露的人,在外人面前,他年轻有为,在父母眼里,他聪慧强大,只有在她面前,他可以放心的哽咽。
元旦如约而至,两人都有两天的假期,准备第一天去看望李爸李妈,正好在省城上大学的李固萱元旦回来。
两人先去百货公司买了两瓶水果罐头,两瓶麦乳精,又去糕点坊买了盒点心,这才拎着这些东西坐公交车过去。
到李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李固言拎着东西,舒英抬手敲门。
门刚响,就听里面的人小跑着过来开门,门一拉开就看见李妈堆满笑的脸,眼睛里都是开心。
“外面冷,快进来暖和暖和。”李妈看李固言拎那么多东西,连忙喊李爸过来接手,“老李,快过来,儿子来了!”
李爸连忙过来接过李固言手里的东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陪我下局象棋去。”
李固言跟着过去,过去前看了眼舒英。
舒英笑着点了点头。
李妈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动作,有些不悦地微微隆起眉。
“哥!嫂子!”李固萱从房间里出来,笑盈盈地朝两人打招呼。
舒英也笑,从包里拿了一个东西出来递给她,:“给你买的礼物。”是个小巧精致的口红,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说她嘴唇上的口红颜色好看,她就想着下次见她送她一个新的。
李固萱看到后眼睛瞬间睁大,亮晶晶的,拿过东西,拆开外包装道:“这个颜色好好看!谢谢嫂子!”拿着就迫不及待地要找镜子涂上。
舒英看了眼在旁边笑呵呵的李妈,犹豫着拿出包里的另一支递过去,“妈,我也给你买了一个。”
李妈看着口红连忙摆手,眼中有些嫌弃,“我这么大年纪了,哪还涂得上这个,不成老妖婆了!”
这时李固萱涂好了过来,听到李妈的话,悄悄看了一眼舒英,脸上瞬间笑起来,过去挽住李妈的手臂,作怪似的撅起嘴凑到她面前,“妈,好看吗?”
李妈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又笑起来,“好看,怎么不好看。”
舒英有些尴尬地看着两人,手里还拿着那支口红。
李固萱笑着拉过她,接过她手里的那支口红,拆开说:“嫂子眼光最好,给你挑的口红肯定也特别好看!”
李妈看着暗红的膏体,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眼神里也隐有期待。
李固萱见状直接将口红涂到她唇上,并用指腹化开,舒英很有眼色的把旁边的镜子拿过来,放在李妈面前。
李固萱在旁边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李妈不好意思地又抿了下唇,眼风横了她一下,“开起你妈玩笑来了。”
“本来就是很好看嘛,嫂子你说是不是很好看?”
舒英笑着点头:“妈长得好看,涂口红更好看。”这话说得不假,李妈颜值不低,浓眉大眼翘鼻小嘴的,皮肤还白,年轻时就是她厂里的一枝花,哪怕现在年纪上来,也能看出来长得很好。
舒英看了眼她脸上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心中也有些感慨,对于这个婆婆年轻的事她也了解一些。
当年李爸是教师,也是铁饭碗,长得也好,高鼻深目,个子也突出,两人在一块儿也过了几年自在日子。
后来十年动荡,李爸因为教师的身份很不受待见,成了臭老九,天天被学生讨伐,一个生机勃勃的年轻男人从此开始萎靡不振,夫妻俩的日子也就变得辛苦,那些年李妈操劳不少。
舒英觉得,那个时候李固言已经记事了,他现在这个性格估计也是受到了那时的影响,小时候的经历让他学会了伪装,一眼瞧过去沉稳默言,做事严谨矜持,但其实隐忍的外表下是野心勃勃、不甘人后的内里,这种复杂组成了如今的他,充满了成熟克制的魅力。
舒英看了眼阳台边和李爸下象棋的李固言,他似有所感地回望过来,冲她颔首一笑,冬日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捏着象棋的手骨骼分明,十分纤长。
第16章
元旦快乐
李妈照着镜子,最终收下了口红,拿着口红进了房间。
李固萱上来挽住舒英到沙发上坐下,闲聊问道:“嫂子,你们医院忙不忙?”
“我们医院不怎么忙,工作还是比较轻松的。”舒英笑了笑,也问,“你呢?平时上学怎么样?”
时间一晃,也就到吃饭的点了,一家子坐在餐桌上。
李妈夹了一块肉放到李固言碗里,打量着他的脸色,语气有些心疼道:“我怎么觉
得你这段时间又瘦了呢?是不是天天太累了,还是没吃好啊?”
听到她这话,舒英也看了眼李固言,可能是天天见的原因,她没看出来他哪瘦了。
“嫂子你看!”李固萱撅起嘴,“你看我妈多偏心,我回来的时候也没见她心疼我瘦没瘦。”
桌上的人都笑起来,李妈给了她一个眼刀子,“就你小嘴叭叭。”
舒英就势接话道:“妈哪会不心疼你,你去省城上学,妈天天都念叨你呢。”
李妈:“还是你嫂子明白,你个小白眼狼,天天吃飞醋。”
“哼!那怎么了?”李固萱放下碗筷,搂着李妈的手臂靠在她身上,“我是我妈妈的小心肝,我还不能吃点醋啦?”
“能能能!”李妈笑起来,伸手点了点她额头,“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没大没小。”
房间里一时欢声笑语,舒英眼里盈着笑,她是真挺喜欢李固萱的,三两句玩笑话就能逗得大家都笑哈哈的,刚刚李妈明里心疼李固言,其实暗里就是说她没照顾好他儿子,要不是李固萱突然打岔,她是真不知道怎么接话。
因为住的远,舒英跟婆婆也没怎么相处过,她又一直不怎么满意她,在关系上也不怎么亲近,但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难题,而且相较于有些会故意刁难媳妇的婆婆,她这个婆婆已经算得上不错。
其实舒英是很佩服她的,在那动荡的年代中,李爸萎靡不振靠不起来,她几乎是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外人的欺负让她有些护短,也让她将家人和别人之间的界限分的更加清楚,只是舒英并没有被她接纳而已。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不住在一起,很多矛盾都被消减,见了面,她一些不痛不痒的挤兑,她也就当没听见,要是被挤兑烦了就呛回去,都不是什么大事,平时就当成一个不好相处的亲戚就行。
吃完饭后,李固萱推着李妈的背,将她推到沙发上坐下,“爸妈,我和哥嫂都在呢,我们收拾就行了,您啊,就好好的坐在这看电视,享享儿女的清福。”
李妈笑得合不拢嘴,对着李爸道:“孩子们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咱了。”
李固萱安排好二老后,又回到厨房跟哥嫂俩一起打扫,她道:“哥,嫂子,我听说今天晚上五一广场有倒计时,到时候回访烟花,据说还有歌舞表演呢,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明天毕竟是九十年代的第一天,百姓们都很重视,五一广场前几天就开始布置了,就等着今天晚上的热闹。
舒英也很感兴趣,而且李固言这几天心情都有些不佳,也是该出去好好放松放松,点头道:“那等吃完晚饭我们过去,还可以买点呲花放。”
“好啊好啊!”李固萱眼睛亮起来,快速地小点着头,“哥,这剩下的你收拾吧,我要跟嫂子聊天去。”
李固言笑着点头,颇有成熟男人的韵味,“你们去玩吧。”
舒英笑起来,看了他一眼,跟着李固萱出去。
吃完晚饭后,几人要出去,李妈有点担心,问:“那你们这几点回来啊?我给你们留门。”留门意思是不从里面反插上,用钥匙可以打开。
李固萱道:“我们得过了零点才回来呢。”
“这么晚啊,那你们注意安全啊。”
李固言:“妈你放心吧,有我在呢,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行吧,那你们去吧。”
几个人换好鞋,又戴上围巾帽子出了门,姑嫂俩手挽着手走在前面,李固言拎着下午刚买的呲花在后面跟着,他看着差不多高的两个姑娘挤在一起走,时不时地说笑起来,唇角也开始不自觉地上扬。
本来三人是想打的去五一广场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元旦的原因,出租车的生意太好,李固言在路边等了许久都没见一辆空车,几人无奈只能坐公交车过去,结果公交车上也是人挤人。
费尽辛苦,几人总算是到了地方。
五一广场今晚布置的十分具有节日氛围,连树上都缠了小彩灯,五颜六色地亮起,整个广场都多姿多彩起来。
今晚广场中心位置搭了一个高台,九点开始有节目表演,这时人群都往台子那边去了,舒英抬手看了眼时间,马上就九点了。
三个人都兴奋又好奇,这还是广场第一次这样搞,也不知道待会儿会表演什么,是不是跟春晚似的有唱歌有小品的。
不过他们来得晚,前排位置都被人占住了,也挤不进去,只能在外圈看,好在台子高,外面一点也能看见。
这个时间算起来也比较晚了,年纪大的熬不了夜都回去了,年纪小的家里人不让熬夜也回去了,所以除了极个别的,广场上剩的差不多都是些爱凑热闹的年轻人了。
九点整,台上换了灯光,表演开始了。
表演很精彩,大家都看得目不转睛,往常都是在电视上看节目,很少有机会能离得这么近。
人群喧闹,舒英觉得自己的袖管好像被人动了一下,下一秒,漏在外面的手就被握住,她下意识低头看,就看见自己的手被一直大掌完完全全包裹住,那只手火热有力,手背青筋微微泛起,彰显着他的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