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激动了很久后这个想法慢慢就沉寂了。
尤其是最近摄政王耐心告急,杀人已经不找理由,更不迂回,他上一个儿子认回来的第三天就被他的人推下了台阶。
所以老国王早就放弃了, 但现在看着眼前的女孩,看着她明媚的笑脸,那个沉寂了很久的想法开始慢慢萌芽。
他坐直了身体,收起脸上的笑,带上了几分君王的威严:“听说,你是自己往皇宫送信,表明身份的,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我的孩子,据我所知你的母亲并不知晓我的身份。”
平安看着他慎重的神色,内心丝毫不慌,但面上却带上了几分感激的神情:“是一个姐姐,她发现我在找父亲,看了我的信物后就说我的父亲是韦塞克斯的君主。”
“当时我还不信,但她带我去看了皇室勋章,对比了我手上的铜牌我才相信,后来那封信也是她帮我递上去的。”
这话才说完,平安就明显看到老国王眼睛里有些防备之色:“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平安的嘴角隐秘的勾了勾,抬眼一脸遗憾地道:“她没和我说她的名字,但她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蓝色,很漂亮。”
话音刚落,老国王突然就兴奋地站了起来,连浑浊的眼睛里也亮了几分:“是她,就是她,是她来帮我来了!”
是他在海边遇到的那个女人,她说想为他分担,她真的做到了!
他的神情狂喜,如获至宝,平安看着并不插嘴,只略微惊讶地看着。
他兴奋地颤抖了半天,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平安身上,眼里原本的惊艳之色稍淡,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透着恶意的、审视的目光。
“既然是她让你来的,那你的身份不会有误了,但身为王室女,你知道你的责任吗?”
“什么责任?”平安眼睛眨了眨,黑亮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疑惑,但还是握紧拳头道:“如果是我需要肩负的责任,我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她的眼睛里透着孺慕之情,像是十分的依赖他这位父亲。
老国王满意地点头,轻咳了几声压低了声音道:“我需要你去联姻,以公主的身份完成两国之间的盟约……”
……
大概半个小时后,平安推开大门走了出来,带她进来的女人重新走了进去。
平安安安静静地迈步往外走,走到五步开外的时候听到了老国王略有些激动的声音:“……你快去找,她叫伊索德是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她居住在海边,找到她,带到宫里来。”
平安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面无表情地走向了门外,直到看到守在门外的波昂时才扬起了笑脸。
“昂,我们成功了。”
她的声线压得很低,但其中的情绪却汹涌,一下子就让波昂的情绪也高涨了不少。
他笑着走向她,抬手扶住她:“恭喜你,终于要如愿以偿了。”
“嗯。”平安应了一声,抬眸望向了富丽堂皇的王宫,舒缓了片刻的情绪后才道:“去告诉伊索德,我让她办的事情她做的不错,现在该我兑现承诺了,让她立刻从青楼脱身,回到海边,国王的人很快就会来找她了。”
说着她又将目光落在波昂身上,轻声道:“今晚,教皇承认我的身份后,我们就要登船向邻国出发了。”
波昂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这么快?”
“嗯。”平安点头:“伊索德做得不错,老国王已经准备好了嫁妆和船只,为了防止摄政王的回来,今晚就要登船离开。”
波昂看着她不掺杂任何假意,亮晶晶的神色,心头异样的感觉逐渐消散,缓声道:“我知道了,我们会顺利的。”
“会吗?”她转过头看向了天边,雨过后逐渐清朗的天淡声道:“对,我们会顺利的。”
她筹码了这么久,机关算尽,将一切能利用的东西都利用了。
她不会失败,也不能失败。
她的爱人在等她。
她要如约而至。
……
如约而至这句话,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对平安来说却是海上难熬的四个月。
从春天到夏末,狂风到暴雨。
从富饶的韦塞克斯到奴隶崛起的圣卡罗帝国。
她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中行驶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踏上了曾经的故土。
她下船那一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虽时至夏末但空气中仍有闷热的气息。
她们抵达港口的前一天已经派了先使提前和圣卡罗的王室交涉过了,但显然对方对她这样,没有任何前言,突然来联姻的方式感到无语,所以,守在港口的只有五个交涉官。
平安对此毫无异议,只感受着脚踏实地的感觉,非常好说话地看着送自己来的外交官交涉,然后又非常好说话地坐上马车,直奔月亮庄园,也就是现在的皇城。
从港口到皇城又有十五天的路程,她带着自己的嫁妆和五个侍女,五个护卫一路跋涉又一次来到了她熟悉的月亮庄园。
月亮庄园名字没改,只是从庄园变成了城,面积也比从前翻了四倍不止,周遭的小城几乎都集中了起来。
一切看起来陌生了不少,但又掺杂着从前许多的东西。
她们的马车从城外一路行驶,穿过中央大街走向皇城。
平安平静地看着,以为会看到从前自己被绞死的地方,却看到了原本的绞刑场成为了一片花海,而其中立着一座雕塑。
海藻一样的卷发,飘扬的裙摆,骄傲的神态。
正是从前的薇薇安·波恩。
平安心头微颤,终于伸手推开了马车的小窗。
随着小窗推开,街道上芬芳的玫瑰香如同烟雾一般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平安垂眸轻嗅,黑亮的眸子里慢慢地涌上了泪意。
波昂坐在她身后的马车里,看着街边鲜艳夺目的玫瑰,由衷道:“难怪人们总喜欢用玫瑰王朝来形容圣卡罗,这里果然盛产玫瑰。”
他的对面坐着一位圣卡罗的外交官,见他这样说,轻笑一声解释道:“阁下有所不知,我们国家被外人赞誉为玫瑰王朝,并不是因为盛产玫瑰,而是我们的帝王喜爱玫瑰。”
他指着马车外快速倒退的街道道:“你仔细看就能知道,只要是皇室建造的建筑,几乎离不开玫瑰花纹。”
“当然,也不只是皇室的建筑,民间的建筑,衣料,旗帜,甚至是窗户上的花纹都喜欢用玫瑰花纹,甚至连国旗上也有玫瑰花纹。”
“这么狂热吗?”波昂有些不解,毕竟,玫瑰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实在有些脆弱。
“是啊。”外交官点头应着,面上却透出了几分自傲:“也是因为底下的民众敬仰大帝,知道大帝他笃爱玫瑰,所以爱屋及乌也跟着追捧玫瑰花。”
波昂听着他的话,不期然的就想起了雅身上的玫瑰清香,那是和她的气质格格不入的香味,难道也是……
想到这里,波昂又继续问道:“那大帝为什么那么喜欢玫瑰啊?他从前不是……”
他想说大帝从前不是奴隶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眼前的外交官显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他倒是没生气,毕竟这是事实,而且举国上下并没有人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
王从深渊中来,带领他们走出深渊,没有人会以此为耻。
所以外交官笑着说:“为什么喜欢我不清楚,但陛下他励精图治,攻坚克难,在位三年从不曾懈怠懒惰,唯一的爱好便是种植玫瑰,皇宫花园中的玫瑰花海几乎是陛下一人侍弄养护的。“
说着他还弯下腰凑近他,用一副神秘兮兮的姿态道:“而且我们陛下手腕上还有玫瑰哦,听说,这刺青还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上行下效,一些年轻的男女也很喜欢在身上画玫瑰图案。”
玫瑰……花环?
波昂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缓慢地投向了前头的马车。
雅平日里没有什么爱好,除了学习便是看书,也不爱饮酒。
唯一一次喝酒是在去年的年底,她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喝了一瓶酒,喝完了非要让他找来颜料。
就是那一夜,她在手腕上,用颜料画下了玫瑰花。
甚至,还非要去将花纹刺在手腕上。
那日他拦住了他,却并不知道她为什么执着于一个刺青。
如今,似乎明白了……
第133章 深渊。
“夏天周而复始, 太阳升起落下,月亮阴晴圆缺。”
“在每一个重复的日子,思念让玫瑰生根发芽, 绝望又让它腐烂溃败。”
王宫的后山有一片玫瑰花海, 花海中有一座墓碑,每一年盛夏时节墓碑周围都会长满鲜艳浓郁的玫瑰,而冬天则是苍凉荒芜, 只有茫茫的雪海相伴。
但还好,此刻正是夏末,虽然玫瑰不如往日繁多,但胜在娇艳。
巴特和努尔站在花海外围, 手上都捧着公文。
浓郁的玫瑰花香被清风裹挟,轻轻吹拂在二人身上。
巴特闭上眼轻轻嗅了嗅风中的清香,抬眸看向了花海中央。
花海之中,有一个身穿白色短袍的男人半蹲在墓前擦拭着墓碑。
他穿着黑色宽松的裤子, 上身只有一件白色短袍, 一头棕发随意地梳在脑后。
风吹散了几缕发丝在他的额前,挡住了那道凌厉的断眉。
衣袍的长袖被挽到了胳膊上, 露出结实的手臂和腕上那朵鲜艳的玫瑰。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远处注视的两人, 只半蹲在墓前,垂眸看着墓碑上的一字一句,用手上的布料一点点擦拭着墓碑上复杂又漂亮的纹路。
周遭有浅浅的风吹着,带着几片花瓣吹拂到墓碑和男人的肩膀上。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 只擦拭干净墓碑,又站起身踏入花海,在所有鲜艳的玫瑰中挑出最美的摘下。而后走出花海,蹲在墓前将那束花放在了墓前。
清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 阿瑞斯抬眸看着墓碑上的一字一句,良久才低头将头抵在了墓碑上。
冰凉的墓碑和爱人的体温不一样。
但他已经不记得她的体温了,只记得在燥热的夜晚是温凉的,在雪夜又是温暖的。
只是如今他只剩下这座冰冷的墓碑了。
他轻轻地蹭了蹭墓碑,掀开眼皮看着那上面的名字。
“平安,我们还剩下三个月。”他的声音醇厚,深沉如大地,少了从前的青涩却又多了几分苍凉:“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不管是你来见我,还是我去找你。”
他的眉眼冷硬如昔,却平添了几分冷寂,似乎沉寂了许多。
但眼眸深处又带着几分隐秘的偏执,突然被困在牢笼的野兽,正哀鸣着……
“三年好长啊……”他后退几分,垂眸低低地笑了两声,缓慢站起身抬手扫下墓碑上的花瓣,才轻声道:“长到我都后悔了……”
后悔答应你,后悔没有跟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