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空殿
占地面积很广的圆形祭坛,便位于庙宇的正后方。
祭坛之上刻印着一圈叠着一圈的红色咒印, 繁复而神秘;
无数看似杂乱的线条交织又分散,缔结成十九个相似却实则不同的小型祭坛。
而十九个小祭坛汇集的同一指向, 正是村庙的位置!
两个建筑的上方, 体型巨大的巨鬼相高悬于顶;
四肢缚链, 通体漆黑, 体型丰盈腹部高耸, 周身婴鬼环绕。
在其恐怖的外表之上, 它的头顶具体像化出一顶带着浓厚佛门元素的佛髻和发冠,头冠正中是一颗遍布霉斑的骷髅头, 周围镶嵌无数白骨。
巨大的月环状圆光浮现在它的脑后,散发着淡淡青光。
圆光之中有手持骨杖的小鬼在舞动, 透过那虚幻的光圈,仿佛能看到地狱之中白骨森森、红河倒流的阴森景象。
恐怖的鬼相和端庄的神相,在这天际之物的身上杂糅,显现出无与伦比、不可名状的神性。
它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是静静悬浮于天际,就能让看着它的人心生畏惧。
更别提在它的影响下鬼蜮暴动,让内里更像是人间地狱。
整个山峰笼罩着青色的鬼气,厚重到里面的人抬起头, 怎么也无法透过鬼蜮看到外界的天空。
于是当虞妗妗登到断石嶙峋的峰顶,第一眼视线中只能看到头顶的巨鬼相;
她的目光迅速挪移,看到了祭坛上昏倒的一众警员,以及村庙附近对峙的两方人马。
相对狼狈、明显落了下乘的一方是天师府的术士们,队伍里好几人看起来都负了伤。
另一伙人背靠着门户大开的村庙,密密麻麻少说有大几十口子,皆穿着带有显著民族特征的服饰,神情肃穆。
其中男多女少,为数不多的几个女性身着藏袍,编着长发。
至于男性,清一色都是光头喇嘛,身着砖红色叠加土色的僧袍,佩戴或手持着各不相同的人骨法器。
这些喇嘛要么对着天际的巨鬼相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要么就闭着眼转动手中发黄的人骨珠串。
靡靡的梵音从他们口中不间断地吐出;
无数喇嘛的诵经声此起彼伏,低沉神秘,宛如拍打岸边的潮水。
在虞妗妗到来之前,天师府的术士已经动过一次手。
从他们身上的伤势来看,战况不容乐观。
她的突然出现,瞬间让两边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滞。
徐静和拧紧的眉心肉眼可见地松开,“妗妗!”
队伍里其他的术士们,也是明显松了口气。
不知何时起,只要有虞妗妗在的地方,她似乎就是那根定海神针。
比起天师府这边,反应更明显的反而是另一边的人。
那一个个面目平和的光头喇嘛,纷纷扭头,向她注目。
粘稠如毒液般的视线落在虞妗妗的身上,如影随形,顿时破坏了那群人身上端的神圣平和的假象。
并非喇嘛们沉不住气。
实在是这里的每一个喇嘛,皆为密宗内部的高层;
意味着他们每个人在俗世负责的‘项目’,几乎都遭到过虞妗妗的破坏,他们盯上的不少目标在她的帮助下逃脱!
甚至还有几名喇嘛,是当初从「藏传禅院」仓皇跑路的漏网之鱼,差一点点他们便折在了虞妗妗手里。
天师府对这些密宗喇嘛来说,只是多管闲事的臭正道,敌对势力;
虞妗妗才是真该死啊!
此刻看到他们恨之入骨的人,大摇大摆出现在他们眼前,登时让光头喇嘛们破了防。
虞妗妗对那些咄咄逼人的目光视若无睹,走到徐静和身边。
她先介绍了一下黄叶微,才指了指前方的巨型祭坛:
“什么情况?”
“黄小姐你好,徐静和。”和黄叶微打了声招呼的徐静和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这个失踪的女孩儿会和虞妗妗一起出现。
从对方身上穿着的红色嫁衣、以及一旁瑟瑟发抖的灰色硕鼠来看,黄叶微身上肯定有什么离奇经历。
不过现在非追问的好时候,她只多看了两眼,便梳理起情况。
徐静和清楚虞妗妗在问什么,摇头说:“我们试过了,以祭坛为中心向外有一圈阵法,很凝实,且疑似和头上的鬼东西互相连接。”
“强行攻击的话,那些固定在阵眼中的警员可能会遭到反噬,不确定因素太多,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若非要顾及人质们的生命安全,他们早就和那些密宗喇嘛真刀真枪干起来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和那些人废话!
“虞妗妗。”略显沙哑的苍老女声自一端响起,一字一顿地叫出了她的姓名,“久仰大名。”
突然说话的人位于所有光头喇嘛的最前方,是一名上了年纪头发灰银色的妇人。
她身着藏青色的皮制盘袍,下身的袍衫上印有虎纹,身形微微佝偻,看起来有六、七十岁。
那张老树一般布满纹路的脸上,涂抹着淡淡的铜蓝色颜料,额心位置有一条细细的裂口。
脸颊两侧坠着一对造型不同的耳坠子,很重,将她的两只耳垂拉得又长又薄,耳洞很是明显。
这样与众不同的面部特征,会让人联想到偏远地区少数民族的祭司,神秘且邪性。
老妇人颈部佩戴着两串念珠;
一串由108颗发黄的圆珠组成,另一串珠子微微发黑,上头坠了几条络子和银制小物,好不精致。
她侧腰间别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精巧皮鼓;
两端的鼓面宽阔,中间连接处收紧并用一根藏式的布带裹住,带子上有璎珞玉石,编织着一匹跪四肢在地上头颅低垂的绘马形象。
除此之外皮鼓的带子上还缝制了两根皮绳,绳尾端连接着两个钻了孔的小锤子。
每当老妇人走动时,皮绳就会带动小锤轻轻晃动,甩在漆黑的鼓面上会发出‘咚咚’的敲击声。
虞妗妗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毫不遮掩地盯视着回来。
那双眼皮苍老布满褶皱的眼睛虽然浑浊,却锐气不减。
无需质询对方的身份,很明显了。
她就是一手建立起「藏传禅院」的那位‘白玛’。
“自从你出现在南城,便接连毁去了我们多处布局,可给我们增加了不少麻烦。”白玛语气不善,“说实话我早就想会会你,可惜,有人不让。”
“不过这一次又是你自己上赶着掺合天师府的事,撞上无上密宗神佛彻底复苏,就算死在密宗神的清绞之下,也怪不得我们。”
“要怪,就怪你非要帮着那些天师府的臭道士,和我等密宗过不去!”
“我可去你的,不要脸的老东西!你还威胁上虞前辈了?!”队伍里有脾气暴躁的术士直接开骂:“还神佛呢…根本就是群歪门邪道的污秽之物!”
“只要我们天师府人在一日,你们就休想得逞!”
白玛的脸色骤然阴沉,毒蛇一样的目光盯着那斥骂的术士,像是要牢牢记住对方的面孔。
“后生,你会后悔自己逞一时的口舌之快的。”
带队的徐静和神色微凝,朝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把手底下的队友挡在身后,隔绝了白玛的目光。
她扬声开口道:“白玛,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费尽心思地复兴旧密宗,你真的认为密宗降世后的世界,会比现在安稳、自由平等的社会更好吗?”
“你自己就是从那个混乱血腥的时代出来的人,你与我都悉知旧社会时期、旧宗执掌下的藏区是什么样子;
贵族和喇嘛有权有势,剩下的人都是集权之下的奴隶。”
“你的大哥十二岁时被当地的寺庙选中,成了‘圣童’,活祭给密宗的尸陀林主不说,死后头盖骨、腿骨、手骨也被制成了器物。”
“而你自己则在十三岁那年被本家的喇嘛看中,带去寺庙成了所谓的‘明妃’‘佛母’;
和你一道选入庙中的还有一个才满十岁的幼女,短短三日后死于谷道破裂,尸体是你亲眼看着丢到了荒原。”
徐静和的声音四平八稳,回荡在主峰之巅。
几个月的时间里,天师府在藏地术士们和现在的藏地佛门的帮助下,经过多方查证,还是查到了白玛来到内地前的信息和过往经历。
据悉白玛的父母都是地主家中的奴隶,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奴隶,一家子连姓名都没有。
彼时她还叫平措,意为‘圆满’。
大概在平措——也就是白玛七岁那年,地主家的小儿子要去当地寺庙出家,当一个传教喇嘛。
因着喇嘛在藏地的特殊地位,主家不仅不阻止,反而大力支持。
为了让儿子顺利通过寺庙的选拔、成为住持手下的佛子,地主便决定在家中若干奴隶中,挑选几个‘幸运儿’献给寺庙,用以祭祀庙中的护法神。
在藏地,每个地区和寺庙中供奉的护法神并不一致。
但其中的相同处,便是大部分旧藏密体系中的‘神佛’,溯本求源会发现祂们本质上还是‘鬼神’;
是融合了外来印度教以及藏地苯教的异鬼,所形成的藏传密宗神系。
毕竟在藏密解释中,只要被佛法所降服,异教形象都可进入藏密神系;
这就导致不少密宗鬼神的前身,都是杀人如麻、喜性食人的饿鬼道、夜叉道。(1)
藏密的传教士认为,归顺佛宗的恶魔本性尤其不需要改变;
正相反,越恶毒凶狠的魔鬼对喇嘛们的用处就越大。(2)
因此当喇嘛们想要召唤、或者驱使这些杀生本性的异鬼神佛,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必须给祂们献上各自喜欢的祭品。(3)
譬如穿戴人皮、手持人头锁链的东密大黑天;
喜食新鲜人皮人肠的喜金刚明妃:无我佛母;
手持盛满了新鲜脑髓的嘎巴垃碗、以及斧头状割血刀的天舞者达基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