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请本门仙师祖师,今有亡者齐国安,在凡健生58岁,陨殁于南城地戊寅年甲寅月壬午月己酉时,因病去世。
弟子奉主东齐家明之诚请,感其诚信,又念此尸多有异变之征兆,忧心危及方圆百姓,故而破例行兵助将做法,赶化尸身为畜。盖谓落叶归根,安不宁之魂灵,守一方土地。1”
桂老这是在向师从的祖宗请辞,陈述情况,希望能够得到上苍庇护。
如何知道先师肯不肯庇护,就要看他手中的这杯水。
如果水有变化最终变为‘赦神水’,代表请先师成功,可以用‘赦神水’激活尸身;
反之水没有变化,代表先师不愿意庇护。
这一趟可就凶险了,大概率会发生尸变。
只见桂老在念请辞时,不停用点燃的香根在水面画咒,偶有燃尽的香灰落入杯子里。
神奇之处就在于那些落入杯子里的香灰数量不多,水却在慢慢变白。
直到第十次圈画时,杯子里的水已经形同煮出来的米汤!
看到这种现象,桂老凝肃的表情才有所缓和。
因为赶尸秘术中有言:
<一化杯中清水满,二化须弥雪水溶;
三化神水镇三魂,四化神水谢神灵;
五化神水护七魄,六化神水转回程;
七化神水请五仙,八化神水法眼明;
九化神水活尸用,十化神水米汤浓。>2
杯中水纯白,这便是请辞得到了同意,赦化成功。
他一掸手甩灭了手中香放到一边,再把拇指和中指浸入杯中,分别把水珠弹到向天、向地,再向东南西北,这是在敬奉嵩川本土的神明。
最后桂老举杯把所有的‘赦神水’倒入口中,双颊鼓起两眼大睁,一瞬间便从行将就木的老朽提至龙精虎猛。
他扎着弓步,‘扑哧’一声长长的吐息,把口中水尽数喷洒到黑布上平放的尸体上,这口气又长又足直让尸体从头到脚都沾了神水。
吐出这口息,桂老的精气神又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像是进行玩一场激烈的运动,大口喘息两声后,叉腰回头破口大骂:
“怎么搞的?亡者的死亡原因都要隐瞒?要不是祖师先人仁厚,没有降责,你们这就算欺瞒先师的大罪了!”
老头儿显然气得不轻,可艾弈清和齐家明却都很茫然。
艾弈清也是少数民族的祭司,有自己的信仰,自然知道欺瞒祖宗神明是非常不尊敬的事情,当即也严肃看向齐家明:
“齐先生,你为何没有说实话。”
齐家明喊冤:“我没有啊大师们,我爸真是因病而亡,我骗你们这个干什么?!”
他为了证明自己,还掏出手机:“你们要是不相信的话,我让家里人把家父的诊断书找出来给你们拍个照,他是98年去世的,去世前瘦骨嶙峋,不到六十岁的年纪显得比七八十还苍老!我家还有很多老照片都可以拿来做证据……”
桂老冷哼道:“铜棺的亡者确实有病灶,但他的死因却并非病死,而是自缢!”
“我摸骨的时候便有所察觉,他面容异常痛苦狰狞,尸体内部也有一些发硬的结块,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阳寿未尽,却为了布下逆天风水阵法,生生把自己活埋了!”
“……什么?”
齐家明猛地抬头,神情呆滞,面部肌肉抽搐两下似悲似痛。
他忍不住去看地上贴了神符、盖上纸蓑衣的青紫尸体,两行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桂老所说的:活埋。
他哪还会恐惧害怕,跌跌撞撞扑到尸体前跪下,失声痛哭:
“爸!你……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一直没有出声的虞妗妗这时才道:“他应该没有撒谎,我猜测当年齐国安死之前,齐家的诅咒便开始生效,并且十分迅猛威力可怖,察觉到这一点的齐国安立刻决定以自身性命,镇压整个家族后代的诅咒。”
“所以他才隐瞒一切,一手安排了自己的‘死亡’和后事,在阳寿未尽时自愿被封锁铜棺内,竖葬于祖坟穴星之中。他以为这样就能拯救家族,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显然他低估了家族诅咒的威力。”
哪怕倾整座坟山之灵气,甚至用他自己来活祭,依然没能扭转局面;
勉强被压制住的诅咒仅过了二十年出头,就彻底失控,先后降临到齐家明的两个儿子身上。
桂老皱着眉,看看伏在尸体旁痛哭的中年富商,到底没说什么。
艾弈清则是深深震撼于齐家诅咒之深:“这……要多大的能力才能种下如此深的诅咒?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别说她,虞妗妗也好奇诅咒者是谁。
要知道诅咒是有代价的,当范围过大、或者咒力太强,是会损耗下咒之人的精血甚至生命。
在她看来,齐家背负的诅咒甚至搭上下咒人的命,也很难造成这么强大的咒力。
她的想法也从「有可能是齐家的仇人」,转变为「齐家人大概率干了伤天害理的事结下血海深仇」
只不过齐家明刚得知父亲真正的死因,正陷入无尽的悲痛,为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虞妗妗按捺住好奇,继续默默围观桂老赶尸。
气哼哼的老头用脚尖踢了一下齐家明:“不要命了?还不退开!”
“其余人也下山吧,以免让走尸‘撞阳气’影响我,我会把尸体带到地方的。”
艾弈清赶紧让人把齐家明架走,同时彻底清场,给桂老腾地方。
那喷洒完‘赦神水’的齐国安的尸体,肉眼可见地从蜷缩僵硬变得舒展。
桂老枯瘦的手掌握紧一个摇铃,另一只手则拿着小鼓,看着都挺袖珍像小孩子的玩具。
实际上这种铃是赶尸专用,不仅能用来调动走尸,在古时候也是提醒活人避开的警铃。
两个法器被他放置在尸体面上狠狠一拍,他再双手向上一扬:
“起!”
下一秒,平躺于地的尸体应声而起,板板正正双脚站地。
桂老伸出手把尸体的双臂往前抬,平直地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再此撞击手中的铃和鼓:“走!”
那双手搭在他肩上的走尸,便迈开僵硬的腿杆,跟着他亦步亦趋往山岭的另一头走去,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直至凌晨刚过,早已设好销毁台的嵩川术士,才在焦急和不安中等来了赶尸老司、以及搭在他身后的毒尸。
见到桂老的身影慢慢靠近,所有人大松了口气,知道这一趟有惊无险得成功了。
全程毒尸都没有尸变,身上的‘辰州’神符却是掉了两张,说不定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路上定然发生了点小插曲。
桂老交接完尸体,就一脸不满坐在地上,嘴里嘟囔:
“老头子我一把年纪,还要被你们这么使唤蹉跎!下次再有这种破事,我可不依了,你们天师府爱找谁找谁都和我没关系!”
他到底是七十多岁的老年人,身体素质和精力都比年轻时衰减很多。
能明显看到他那双直接接触毒尸的双手,尽管涂抹了‘尸油晶’,现下也蜕皮似得红肿;
更别提齐国安尸体双手所搭的肩头。
那处的衣衫已被腐蚀,露出赶尸老司因常年作业、隆起的山包一样的两块凸起肌肉,表面的皮肤也轻微渗血。
难怪他老人家没个好脸色。
艾弈清连连说好话:“真的辛苦您老了,休息的地方已经给您安排好,还有此次报酬我们肯定给您翻五倍!上头为了感激您这次的帮助,还给您拨了一批特供的烟酒,明天我就让人送到您家里。”
“桂老你肩膀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啊,可别尸毒入体了!”
听到特供烟酒,小老头覆着小半边胎记的脸才略微舒展:
“哼,这还差不多……这点小伤不用你们管了,谁中尸毒老头子我都不得中!”
这便是赶尸一脉的傲气。
“行了我累了,我要休息!”
艾弈清:“好好,我现在让人送您过去。”
接下来如何销毁齐国安的尸体,就是他们天师府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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刨完祖坟的第二天,虞妗妗与齐家明就乘坐齐家的私人飞机,回到了南城。
时间不等人,齐盛还躺在病床上等着救命。
一路上齐家明都失魂落魄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
到了家,顾荇桦和齐澜早早等候在客厅,焦急迎了上来便看到齐家明衣衫不整、还染着斑驳泥土,面色憔悴神情悲痛。
两人心里都咯噔一下,以为调查的情况不好。
齐澜推了下镜框,“爸,真是老家祖坟出问题了吗?”
顾荇桦又急又慌:“老公你怎么了?是齐盛的情况有进展了吗?”
齐家明摇摇头,勉强扯了下嘴角:“我先去洗个澡……”
直至丈夫失魂落魄上了楼,心里不安的顾荇桦紧紧盯着虞妗妗:“虞大师,到底、到底怎么了?”
虞妗妗把齐家祖坟的发现、以及齐国安之死简单讲了一下。
听完她的话,顾荇桦和齐澜也很震惊。
他们也从不知道,自己家竟被人诅咒了!
更不知道自己未曾谋面的公公、爷爷,居然活埋自己献祭,去镇压整个家族的厄运。
难怪齐家明的表现如此沉痛;
那是他的父亲,他们有很多经历和回忆。
虞妗妗:“现在调查一般的仇家没有意义,这种不死不休的诅咒损人不利己,对方也会损失惨重,不会比你们齐家的状况好到哪里去。”
“所以只需要问问齐先生,谁和齐家先人有血海深仇即可。”
顾荇桦:“这……我和家明结婚也有小二十年了,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仇敌啊。”
齐澜也凝眉摇头:“我也没听过。”
虞妗妗耸耸肩:“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齐先生能想到什么线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