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他没有插嘴,只静静听虞妗妗的话。
最早的‘竖棺葬’无从考究,在华国湖阳、泉州等地都有记载出土。
竖棺葬法被称为‘蜻蜓点水’;
而蜻蜓飞于水上,歇脚处是落在莲花莲叶上的,故而葬地穴位又被称为‘莲花宝地’。
泉州出土的‘杨氏竖葬墓’,在当地老人的族谱和游记中,就记载了‘莲花宝地’这一说法。
而能称为宝地的葬地,对于风水的要求自然也就极高。
在虞妗妗眼中,齐家明父亲的坟坑就是不折不扣的宝地。
她缓声道:“玄学五术中的‘相术’有‘相地’的分支,便是通过观测大地上的自然景观和后天建筑来断风水,其中针对观山峰的风水术有一种极出名的‘峦头风水绝密断法’。”
“观的是龙、砂、水、穴四位。”
所谓‘龙’,就是龙脉;
华夏地大物博山脊无数,除却有名的山脉之外,其余大小龙脉也有百十来条,但几乎都被古往今来的王侯将相的坟冢占据过了。
普通富豪想要找好一点的宝地作为坟墓,就得寻找生气流动、生命力旺盛的山脉;
这类小山坡虽称不上有龙脉,但整座山体流动的生气,旺盛一个家族还是绰绰有余。
齐家的祖坟选址,就是这样一个生气流通的山岭。
‘穴’,又名‘穴星’,顾名思义是山体中生气最浓郁的位置,也就是吉穴;
其中最重要的主体穴位、也是影响整个山气的位置便是‘穴眼’——也是铜棺下葬之处。
峦头风水之三的‘砂’,为葬地‘穴星’四面八方的山形丘壑,有比没有好,环抱最佳,可以藏风聚气,不让生气外流。
最后的‘水’就是河流川洋,峦头风水中有断言:气遇水则止,而水又生气;
所以穴星前有曲水为佳,若是有反弓水就会形成反弓煞。
以上四要点,前人术士总结了峦头风水断法的关键要领:
龙要真,砂要秀,穴要的,水要抱,向要吉。①
齐家祖坟、尤其是位于穴眼处的齐父葬地,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切中了所有的要点,是不折不扣的‘莲花宝地’。
再由‘蜻蜓点水竖棺葬’法,将齐父埋进去,按理说会锦上添花,彻底盘活整个山岭的风水。
山岭之中理应花草植被旺盛,空气清新虫鸟争鸣,一片欣欣向荣。
虞妗妗简单解释完峦头风水断法后,偏头看向齐家明,目光沉静:
“你现在看看你家的祖坟周边,觉得很有生机活力么。”
齐家明沉默了。
他的答案是否定。
放眼望去山岭虽有树有草,并不斑秃,但他也从没见过漫山遍野硕果累累的时候;
山上也凉风习习,可站在高地并不会感受到让人心旷神怡、眼明心亮,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寂静。
是了,这片山岭中似乎很少听到虫鸣鸟叫声。
虞妗妗说:“其余地方还好,越是靠近你家的祖坟,四周的草丛就越是稀疏矮小,这不仅说明整座山的山气没有被盘活,反而在消散。”
“难道这不奇怪吗?”
说话间,吭哧吭处开到半山的小型吊车,已经在工人们的不懈努力下,挂上了露出小半的竖葬铜棺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铜棺拉出。
出土的瞬间,一股浓浓的土腥味便熏得周围的工人反胃。
直至棺材被小心翼翼放到地上,虞妗妗才走了过去。
出土的棺椁长八尺,棺身用厚实的实心铜锻造而成,表面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工艺。
一根锁链牢牢缠绕在棺材表面,像在封印什么东西。
虞妗妗没让人靠近,在所有人惊愕到惧怕的目光中,一个人拨开锁链,用妖力强化全身用力推开铜棺,看似纤细的手臂绷起一条条青筋。
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棺盖开启,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冲天,在场的人无不头晕眼花,几近有种要中毒的错觉。
“我的妈呀,怎么这么臭?!”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离远点,要吐出来了!”
“……”
齐家明也被气味冲得头昏,也是一丁点都不想靠近,想到里头躺着的是他父亲的尸骨,他还是用布裹住口鼻,艰难凑近棺椁。
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他就浑身战栗头皮发麻。
十年前下葬的父亲因病骨瘦如柴,头发花白,按理说这么多年过去早该化为白骨,可铜棺中却有半棺发黑的水液;
他父亲的尸身浸泡在其中,不仅没有腐化,皮肤反而被泡得肿胀浮起。
稀疏的毛发贴在脑袋上,眼皮都因为胀起撑开两条缝,就像一个死不瞑目的恶鬼在瞪视着棺外的人。
齐家明差点被这堪称恐怖的一幕吓到半死,连连后退。
靠棺材最近的虞妗妗也被这腐朽之气冲得够呛,心情烦躁。
她绷着脸,用早就准备好的树枝伸入铜棺,去戳了戳棺尸的腹部。
这一探就能发现,尸体的腹部高高鼓起如同腹积水,却是硬邦邦戳不太动。
她深深叹了口气把树枝丢了进去,而后将铜棺重新盖上,又取出两道符纸贴上,当即掏出手机拨通了南城‘督查科’部长韩有恭的电话:
“你现在……哦,我们不在南城了。”
韩有恭知道她接了齐家的任务,猜到她应该遇到什么大事:“虞前辈你有什么需要的直说。”
虞妗妗才道:“我和齐家明到了他嵩川老家,挖开了他爹的坟,他爹的尸体里全部都是最毒的瘴气,你们最好快点派人来处理,一旦瘴气炸开或者尸变,我不敢保证嵩川地界以及周边的人的安全……”
“还有,这种毒尸应该不止一具,齐家明的爷爷也堪危,你看你们天师府要怎么办吧。”
这番话直接惊得韩有恭从椅子上站起:“居然有这等事?!我立刻联系那边的分部!还请虞前辈帮忙暂时看守那两具毒尸,天师府感激不尽!”
挂了电话,全程听着的齐家明又茫然又害怕。
他不明白,不是说他爹找的是宝地吗?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堪比生化武器的毒尸?
虞妗妗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开棺时你父亲的棺椁是头朝下、脚朝上,这种颠倒的‘竖棺葬’作用便不仅仅是聚气,还有镇气。”
“你父亲找人做法把自己这么倒葬到整个山岭的‘穴星’中,为得应该就是吸取整个山体的山气,来镇压自己,十年之内这座山岭的山气便不够丰厚,若是二三十年后,满山的植株怕都要因为山气亏空而枯萎。”
齐家明心态有些崩:“为什么??!”
“因为你父亲早就算出了他、以及你们齐家后代身上,有非常霸道、严苛的诅咒,他料到了齐家后人会惨死的命运,是要借整座山的山气来镇压家族的厄运和灾难。”虞妗妗语气很轻:
“无论是铜棺、还是倒葬,都是镇压之法,他借用山气,把家族的诅咒全部封锁在自己的尸体里,以至于尸身内全都是累计的剧毒瘴气,这对他本人来说是非常大的折磨,哪怕死后都不得安生。
对于你们齐家后人来说,他绝对是英雄,是伟大的父亲和爷爷。”
恐怕齐父死的时候,从不让齐家明以及任何亲人小辈在旁,就已打定好主意,决心牺牲自己保住后人。
他早已让术士切断了自己和儿孙之间的联系,下葬之后,一切痛苦和反噬都只到他身上,不会累及后人。
虞妗妗声音冷冽:“可是对于万物生灵来说,他是罪人,因为他这么做无疑会毁了这个山岭,不出五十年此山的山气会彻底匮竭,原本有可能孕育的小龙脉也会湮灭。”
“他的灵魂也会因此染上沉重的业障,可以预料到未来十次、甚至更多次转世投胎,都会因为毁山的恶业而是痴傻残疾重病一类的命格。”
齐家明和齐建城都懵了,面面相觑。
“诅咒?我们齐家有什么诅咒?”
他们俩完全不知情,根本没听说过。
更不晓得齐父居然为家族做了这么大的牺牲。
“这就要问你们齐家自己了。”虞妗妗说:“尽管你父亲煞费苦心布了这盘大局,可架不住这诅咒太过霸道,已经在你们后辈身上初显,甚至影响到了祖坟。”
她示意二人去看其他分支堂系的坟头,基本都和十年前有了变化。
曾经齐家的祖坟个个坟头草旺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少都枯萎了,露出沙化的土皮和冒头的石砾。
按照虞妗妗的话来说,阴宅风水中有‘十不葬’,其三就是不葬‘石山’,葬地需有草木点缀。
先人下葬的时候坟地还草木旺盛,反倒是死了十多年,坟头越来越枯;
这不是祖宗坟地选得不好,而是后人的衰运和厄运已经严重到反噬到了祖宗坟头的地步!
虞妗妗缓声道:“齐先生,诅咒的端倪先从你的子嗣上初显,就说明它和你这一支渊源最深。”
“这墓穴里的种种又是你父亲亲手布置,诅咒大概率也和他、和你本人关系密切,你要不好好回想一下呢。”
第65章
傍晚时分, 一辆辆接到特殊任务调派的特警车,承载着全副武装的警员来到了齐家祖坟位于的山岭下,将进出入口围得水泄不通, 甚至每一位警员还被要求配置防毒面罩。
在这种情况下另一辆车专用的中小型吊车, 被安排着缓缓驶上不算陡峭的低矮山岭, 山腰已经封场的坟冢区域内, 如今清场到只有齐家明、齐家城兄弟二人以及虞妗妗, 剩下的都是接到消息飞速赶来的嵩川市‘都查科’部员,以及在天师府名册上的一些附近的术士。
嵩川市‘都查科’的部长是个三十出头的女性, 头发又厚又密编织成无数小股,每一簇发尾都缀着蛇头形态的首饰, 特殊切神秘的刺青从其颈部一直蔓延到唇下和眉心, 极有特殊风情;
这位是少数民族的术士, 祭祀者出身, 本身就算不上正道。
故而见到虞妗妗的第一眼, 她不是紧张、不知作何反应, 而是两眼放光伸出双手:
“虞前辈,你好你好, 我是嵩川这边的负责人艾弈清,久仰大名!”
虞妗妗回握, 从对方的身上嗅到丝丝兽与人类糅杂的气息,判断这位人类术士应该是个经常蛇蟒、甚至相伴为生的蛇女。
“你好。”
艾弈清耸动了鼻尖,视线看向后方的墓坑、以及放置在坑边贴上符咒的铜棺,问道:
“铜棺里就是毒尸了吧?气味有点冲……”
这是由于铜棺虽然封死,却不能做到完全密封,这十多年棺中尸体聚集镇压的宝气和诅咒产生的腐朽凝聚成的毒液,在起重机把铜棺吊起之后, 从缝隙中滴滴答答溢出,都落在了土壤里。
被土层吸收之后味道更难闻,简直像在粪坑。
虞妗妗交代道:“染了瘴液的土层,你们也最好找人刨掉,免得这些泥土风化后散开,造成更大范围的恶劣影响。”
“我推演下来的结果表示,此地‘竖棺葬’的亡者只有两位,一个是铜棺里的人,还有一个就是那头墓坑中的木棺里的人,两人是父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