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年轻小姑娘?
连一清的眸中流露出一丝轻视,不以为意。
显然在她这个信教十余年的忠实狂热信徒眼中,说虞妗妗能从伟大魔神的手中抢夺灵魂,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碍于大女儿在旁,她怕又惹女儿生气没敢说这些话,瘪着嘴道:“行……你还要问什么?问吧。”
虞妗妗当然察觉出那抹轻视,她神色如常:
“腿伤之后到现在,一直没有恢复吗?”
“没有,残废你没见过?”连一清语气很烦躁。
双腿残疾,是她这辈子的心结。
26年前的一场车祸,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让她从一个顺风顺水、学业感情双丰收的快乐小女生,变成一个再也无法从轮椅上站起来、迎接生活的废物。
想到此处,似是懊恼废腿不中用,她狠狠捶打了两下,一时间情绪起伏太大她忍不住抽了两下,两眼发晕,胃里翻滚作势干呕。
“药!我的药!”
身后的狱警见状,忙拿了纸杯子接了温水,又把一个布包提了过来:
“319号你的药在这儿,要吃哪几样?需要我们帮忙吗?”
连一清手指颤抖指了几个瓶子,待狱警速度极快打开瓶盖,把药物倒出来,她合成一大把全都倒进嘴里,一仰头就着水大口吞咽。
吃完一把缓了几分钟,她状态就好了些,自己在布包里摸索,又掏出几个瓶子取药。
又是一大把,她仍然闷头吞咽,想必这种把药当成饭吃的日子,她早已习惯了。
虞妗妗偏头问了句:“你妈得了什么病?要吃这么多药。”
粗略看下来,最少十来种。
钟巧珝语气复杂:“很多种病症的综合,可能是车祸后久坐不能活动,时间久了各种并发症也就出来了。她胃不好,有一段时间吃什么吐什么,消化系统也有问题,还有神经端……
总之从我记事起她就开始吃药,以前是三四种,年龄越大病症越多,再加上还有各种保养品补品,也就多到现在这个样子了。”
虞妗妗眉头一抽,“是药三分毒。”
钟巧珝叹了口气:“也是没办法了,每个月光她的药钱就得上千,总不能看着她病死。”
等连一清吃完药,她背靠在轮椅上重重喘气,看得人倍感沉闷。
她苍老的面孔发青,病歪歪问:
“还有什么话,要问赶快…”
虞妗妗这才继续:“我想知道,最开始连女士你是怎么接触了这种外国的魔,我能感觉到,你的灵魂正在被腐蚀,你应当以自己的魂魄和对方做过交易。”
“当对方的烙印完全将你的灵魂覆盖,死亡之后,你的魂魄就会被对方归为己有,我猜你们是以契约的形式建立了联系,这种契约方法你从哪得到的?”
钟巧珝也朝着母亲的方向看去,她也想知道,童年记忆里还算温柔慈爱的母亲,是怎么变成今天这幅疯狂模样的。
“我……”连一清卡壳,愣了半天反倒是把自己给想懵了。
如何契约?
当然是祷告、念咒文、画召唤阵……
祭祀和召唤魔神的流程,早已深深刻入了她的脑髓,每晚睡觉前,她都会虔诚的抚摸额头和胸膛:
「赞美伟大的‘弗法’,所罗门永生永在。」
可最开始她是如何召唤出了神?
从来没有人问过连一清这个问题,她的记忆混乱而模糊,连她自己都梳理不清了。
警察倒是问过,但那时她还沉浸在杀害女儿的痛苦和麻木中,根本没空去回想,这也不是量刑的必须问题。
在监狱里关了半年,她的精神状态稳定许多,再度被问,她努力回忆了很久,尘封在往事、被她所淡忘的记忆碎片终于浮现出来。
连一清猛然抬头:“我是从你爸爸的书房里,看到的召唤书!”
“我爸?不可能!”钟巧珝眉头瞬间拧起,直接否定,语气坚定:
“我爸怎么可能搞这种东西,他可从来没有像你一样动不动就要称颂伟大的魔神,没有要我和妹妹献出生命。你现在连他都要泼脏水了吗?”
连一清结结巴巴解释道:“没有!我怎么可能陷害你爸爸?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书是我自己找到的,当时……当时他们学校里有个女学生,总是私下联系他,他们经常在书房通电话,每次我一问你爸就说他们在讨论学术问题,有什么问题课上不能说?那个小贱人就是想破坏我的家庭,想勾引你爸爸!
我一直在问那个小贱人究竟是谁,我要去学校里扒了她的脸皮,要让所有的老师学生和他的家长知道,一个女学生居然勾引自己老师!可是你爸偏袒护她!还为了她和我吵!”
说到这儿,连一清原本有些颓靡的脸再度扭曲,情绪激烈:
“所以我才趁着你爸去上课,想去他的书房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在他那堆教学书目中,我看到了一本漆黑的厚厚的、像笔记本一样的书……”
女人越说,脸上奇异的光彩越是浓重。
她的目光和思绪,仿佛也穿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天,再度看到了那本让她心神狂热的黑色大书。
直到现在,她还清楚记得书的表面是磨砂质感,又没有任何书名和介绍,看着就像一本大日记本。
尽管书页闭合,从侧面看,依稀能看出里面的内页泛黄老旧,是本老书。
尚且年轻的连一清被怀疑和妒忌冲昏了头脑,以为那是丈夫的日记本,将其抽出翻开观阅。
书匪的第1页,就记载了所罗门72柱魔神。
尤其重点强调了第34位,“弗法”。
它是爱情的魔神,可以操控、玩弄男女的感情。
如果你有心上人,想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白首不离,只需要用灵魂同“弗法”缔结契约,成为第34位魔神的忠诚信徒,就能获得魔神的帮助。
在此之前连一清并不相信什么神鬼,更何况是西方神秘学。
然而那张纸上所记载的召唤阵,以及诡异华丽的咒文,深深吸引她的眼球,让她不受控制地一页一页翻看下去。
同时她心底的妒忌像毒蛇,让她坐立难安。
她眼下的担心无非就是丈夫出轨,她接受不了这个可能,手中的魔法书能让她得到爱情,为什么不试试呢?
就算是假的,她也没有任何损失。
于是连一清被蛊惑着画出召唤阵,念了咒语。
那天独自在家的她,亲眼看着庞大扭曲的魔鬼从阵法中钻出,冲自己裂开了嘴角。
也就从那天起,她对魔神信仰深信不疑,并越陷越深。
最终亲手杀了女儿钟姣,把她纯洁的灵魂送给了至高无上的魔神。
钟巧珝听得无比暴躁,只觉得好笑:“你说我爸出轨?你没有一点证据,就说他和学生有染,你知不知道传出去不仅会让爸被革职,还会毁了一个无辜学生的人生?!”
“更何况爸这么多年来照顾你,对你无微不至,外人谁不说他好,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经了解,钟巧珝和钟姣的父亲名叫钟祐煦,目前是一位大学老师,教西方文学史。
十几年前、也就是钟巧珝10岁之前,他并非大学老师,而是高中历史老师。
按照连一清的怀疑,和他有染的人得是个女高中生,故而钟巧珝觉得她在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连一清神经质地抓着轮椅扶手,面目有些狰狞:“你懂什么,女人的第六感是最准确的!那个贱蹄子就是故意勾引你爸爸!”
“你真的…不可理喻。”钟巧珝目光很冷,带着失望,扭头对虞妗妗解释道:
“我爸学历史的,而且特别喜欢西方文学,他大学毕业后先在高中教了几年书,以在职人员的身份考了研究生,后面才转当了大学老师,专教西方文学史和文化史。”
“他看书很多,我家有一面墙都是他的专属书墙,他因教学需要才搜集了很多西方神话的相关书籍,我以前最喜欢去他书架上淘书看。我想那本记载着魔鬼相关的书,就是这个原因才放入了他的书架。
恐怕我爸也没想到,那书里记载的东西居然是真的,还会被我妈亲自试验、召出了魔鬼,继而害了妹妹……他要是知道,绝对会非常自责、痛苦。”
虞妗妗闻言,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见解,只是问道:
“你和你爸关系很好么?”
“很好。”钟巧珝点点头:“从小到大,他给了我很多父爱和关怀,撑起了这个家,调节家里气氛的人也永远是他。”
“认识他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他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
虞妗妗点点头表示了解,又问了一些似是而非——总之在除了她之外在场的其他人眼里,都是没什么用的废话问题,她起身冲两名狱警颔首示意。
“感谢,想问的我都清楚了。”
“你还要和你妈说两句话吗?”她问钟巧珝。
钟巧珝沉着脸,沉默片刻站起身:“我和她没什么可说的,咱们走吧。”
她转身就要离开,原本颓丧的连一清猛然爆发,“小珝!小珝妈妈知错了!妈已经后悔了,再也不会犯糊涂了!!”
她伸出双手往前,由于双腿不良于行,直接向前扑倒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身体想往前爬、追逐冷漠离开的大女儿。
两名狱警赶忙上前,架着她的双臂让她从地上起来,想把她扶回轮椅。
连一清挣扎着,浑浊的双眸溢出泪来,只死死盯着大女儿的背影,哭嚎不停:
“你来看看妈吧!你也恨我,你爸也恨我,你们都放弃我可我真的知道错了……”
无论她如何撕心裂肺,钟巧珝都没有回头,任由声音渐行渐远;
只是出了监狱大厅,乍一见到外头的阳光,她眼眶还是红了。
坐到车里,钟巧珝对着化妆镜用粉饼盖了下哭得斑驳的泪眼,她眼角余光能看到,副驾驶位的虞妗妗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纸笔,在上面写画一些她看不懂玄学符号。
钟巧珝声音带了些哑,小心翼翼问:
“黑猫大人,您看出什么来了吗?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虞妗妗抬头看她,“我想先了解下你的家庭关系,主要讲讲你父母吧。”
钟巧珝一愣,虽好奇问这些干什么,但还是一五一十回想道:
“我听家里人说过,我爸妈是青梅竹马……”
在认识父母的人口中,他们两家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相互扶持,是对年少情侣。
二人外貌皆好,学业在当时也不错,是众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一对,两家都默认之后会结亲。
只是26年前的一场车祸让女方连一清受伤严重,双腿粉碎性骨折、局部骨骼外翻,如若后天坚持康复训练,还是有可能重新站起,借助拐杖生活。
由于受打击严重,连一清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并办理了休学。
在这种情况下,不少人都认为她和男方钟祐煦的恋情要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