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收拾下来,昨天还空荡荡的帐篷,今天就大变了模样,虽还是帐篷模样,里面的装饰却跟寻常中原屋舍没什么区别了。
一进门是客厅,左右摆了一套桌椅茶具,三面用黑檀折屏隔开,东边是书房,靠着帐篷墙壁放了两排大书架,临窗的位置则是一张书桌,桌面很大,可以铺开五尺长卷,此时上面正放着一打雪白的宣纸和笔墨,书桌对面还有一张软塌,有时累了可以躺着休息;客厅西面则是饭厅,这边就简单许多,往后则从东到西依次是库房、卧室和洗盥室,卧室联通书房和库房,十分方便。
帐篷底部铺了层木板,只不过用料有些粗糙,姜从珚便t在外面的客厅、餐厅铺上普通毡毯,卧室和书房则铺了柔软的羊毛毯,如此,一个舒适的新家就布置好了。
前世今生她都很少在生活条件上受委屈,这两个多月的路程对她而言也实在有些漫长,行路条件简陋,她虽然能将就,可要是能住得更舒坦些谁又会拒绝呢。
姜从珚亲自将自己带来的书籍摆上去,她带的书很多,除了一些经典的史书、诗文、著作、兵书、农书、地方志、时政文章,还有许多账册、技术资料,她一一分门别类。
姜从珚看着面前这打雪白的宣纸,以她作坊现在的工艺要造出这样的纸张依旧不便宜,可成本已经远小于绢帛了,又比竹简轻便,一册书能承载的字文量比竹简多出十倍不止,若是流到市面上,必是不愁销路的。
造纸带来的巨大利润,绝对比她现在经营的酒坊银楼还要高出无数倍,更重要的是,纸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寒门格局。
她现在已经离开大梁了,身后又有拓跋骁,就算被人知道也不用担心引来杀身之祸,可是,她要现在拿出来吗?
姜从珚犹豫着将宣纸放回书柜里,再等等吧,让她再看看鲜卑王庭的情况,而且打通商路也要慢慢来。
这一忙就忙到了下午,然后她才听说,拓跋骁竟主动拨了物资给她,张铮那边按照他亲卫的待遇分牛羊和草料,还允许他们去他专属的草场跑马,剩下的家仆则按普通族人的待遇,也让人牵了些牛羊过来。
姜从珚愣了一下,她其实还没考虑到这点,她自己带的物资不少,能支应一段时间,后面她会想办法让商队继续输送物资,没想到拓跋骁竟然这么周全。
给她牛羊和草地,不仅仅是资源,更是一种态度,告诉别人,他看中她。
姜从珚想,她该去谢谢他的。
可看着他帐篷前来来往往的人,又想到他现在肯定很忙,她不好去打扰,就将这件事记在心底,等有机会了再说。
晚上,姜从珚照常洗漱休息,若澜来了。
“女郎,明日就是婚礼了。”若澜坐到她床边,温柔又复杂地看着她。
姜从珚看出她有些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若澜躲闪了下,犹犹豫豫,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
姜从珚:“……”
看这表情,她大概猜到这是什么了。
姜从珚也脸红了,不自在地移开眼。
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可在这方面确实是头一回。
上一世她饱受病痛折磨,自然不考虑谈情说爱,也没什么向往,每天想的都是好好活下去,今生身世复杂,加上这个时代的男子实在不是她喜欢的,同样不想嫁人。
所以,其实她也没完全做好心理准备,现在也是赶鸭子上架了。
“这个……洞房之前……您看一看。”若澜支支吾吾地说。
这事本该是家中女性长辈来教导闺阁女郎的,可女郎身边实在没有别人,她又怕女郎懵懂,这些年她贴身照顾,从未跟女郎讲过夫妻之事,怕她不知该如何行事。
姜从珚瞥了眼,说实话,她其实是有理论知识的,中学课本上就有男女生理知识的讲解,后面她还看过解剖图,影视作品里也有一些爱情的描述,论起见识她说不定比若澜还广,毕竟若澜自己也没嫁过人。
“好,若澜姑姑,我会看的。”姜从珚说,声音虽然有点干但还算镇定。
她收下小册子,若澜却依旧不放心,看女郎这模样过分平静了,是不是还不懂啊,若澜便又凑近她,小声耳语了几句:“……若漠北王要如何,您且顺着他,让他尽量怜惜些,初次大概有些疼……”
刚刚那本小册子还好,若澜现在的话才叫她难为情,可她又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都懂。
“姑姑,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若澜也是既担心又难为情,不好说得太露骨。
接着两人各自歇下。
第二日清晨,天边才露出第一缕阳光,姜从珚便被一片热闹的乐声吵醒了。
夏日天亮早,现在也就寅末吧。
婚礼在傍晚,流程也不像汉礼那么繁复,姜从珚并不需要一大早就收拾,不过已经醒了,她也不睡了,起身洗漱。
若澜今日也没去干别的事,一直守在女郎身边。
她照顾了将近十八年的女郎,今天就要嫁人了,若澜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舍。
虽然她还跟在女郎身边,可女郎的生活中要多出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或许会占据她大部分生命,一想到这些她就难受,可她又知道,女郎必须要嫁,自己也不能陪女郎一辈子。
按照在长安时的流程,姜从珚同样洗漱更衣,挽上精美的发髻,描上精致明艳的妆容,佩戴上凤钗金钿、十二穗步摇,整个人容光焕发,威仪大气。
此时的习俗还没有盖头这一说,有些地方倒是流行却扇礼,不过姜从珚没要,她就是要大大方方、无遮无拦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什么新妇第一眼要给夫君看,那不过是男权强加给女子的枷锁罢了,怎么不说把新郎的脸遮起来,第一面给他妻子看呢。
外头的马头琴、胡琴、琵琶声一直没停过,乐曲欢快又激昂,还有许多人的笑声、说话声,虽是胡语,可情绪是相通的。
兕子在外面来来回回,每过一会儿就来给姜从珚汇报情况。
“王帐面前来了好多人,他们都穿着各种各样鲜艳的衣裳,瞧着跟中原很不一样,应该就是莫多娄说的那些部落大人了。”
“他们那边还有人在举行摔跤和赛马比赛呢,说是漠北王同意的,最终胜利的勇士能得到王的奖赏,那些鲜卑人可积极了,莫多娄还拉着张将军去,不过张将军拒绝了,倒是叱干拔列那个家伙去了,说一定会赢过所有人得到王的嘉奖,嚣张得不行!”
不过他好像也有嚣张的资本,一个多月下来他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又没有仗可以打,他天天叫嚣着要打架。
“他们一大早还宰了好多牛羊,周围全是烤羊肉的香味,不过还是我们的烤的肉最香,好多人都来问秘方,我说是我们特意从西域买回来的香料,千金难求,那些鲜卑人只好流着口水走开了。”
姜从珚光是听兕子的描述就能想象外面有多热闹,也跟着笑了起来。
相比起庄重肃穆的婚礼,她还挺喜欢这样的热闹的。
中午用了些饭,若澜又再三确认过她这身装扮没有问题,到下午时,迎亲队伍来了。
随着鼓乐声越来越近,姜从珚还能听出夹杂其中的马蹄声和众人的脚步声。
帐篷外,拓跋骁骑在骊鹰上,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数十个骑着马、衣着华丽的鲜卑勇士,他们都是他的部下,要不就是鲜卑族中地位不凡的贵族。
他先带着人围着帐篷绕了三圈,身后的人不断唱着歌,几乎将帐篷都围了起来。
接着他下马来到门前,礼官高喊:“请新娘!”
帐帘被卷起,明亮的天光透了进来,姜从珚被若澜扶着慢慢起身,行至门前,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拓跋骁。
他身形挺拔修长,穿着一身明艳的婚服,同样是以红色为主,夹杂着其他彩色绸带,胸前别着宝石,腰间系了一根五彩丝绦金带钩,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腰腹,脚踩鹿靴,格外英气逼人。
姜从珚很少见他穿这么明艳的衣服,那锋利的五官被艳丽的色泽一衬似乎都柔和了许多,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碧绿的眸子,不复之前的冰冷森寒,反有种深情的意味,单看脸的话,其实很好看,就是太高了。
她瞳仁动了动,又朝他头顶看去,只不过他戴了王帽,看不出什么,应该有头发。
她听说鲜卑族人结婚之前几个月有髡头的习俗,也就是把两鬓的头发剃了,等到要结婚的时候再把头发蓄起来。
“……”就很难评价。
反正她觉得这样很丑,在路上时她就跟拓跋骁说了不准剃发,男人当时一口答应了。
姜从珚在观察拓跋骁,拓跋骁在她出来的瞬间用眼神锁定了她,碧眸折射出比他王帽上的宝石还要炽烈的光芒,几乎能灼伤人的皮肤。
姜从珚对上他的眼神,不自觉眨了下眼躲了下。
拓跋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身后的笑闹早已同他无关,此刻他眼中只看得见她一个人,目光毫不克制地在她明艳如花的脸上流连,从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到精致明艳的眉眼,流转到挺翘的鼻头,最后停留在了她丰润嫣红的唇瓣。
她这装扮跟离开长安t那日一样,可他却觉得现在的她比那时还要美上无数倍,像一朵绽放在早晨阳光下的、还沾着露水、明媚娇艳的粉牡丹花,华光璀璨,幽香扑鼻,又娇嫩可欺。
拓跋骁喉咙滚动了下,要不是他还记得现在在举办婚礼,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真恨不得狠狠欺上去。
同来迎亲的鲜卑骑士,还有帷屏两侧挤在一起看新娘的人,头一次见到这个汉人公主,也都愣了下。
他们原以为中原的公主跟部落里那些汉人女奴没两样,长得瘦小性格怯弱,像只任人宰割的两脚羊,比不上他们草原上的姑娘明艳强壮,可这个汉人公主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两族的审美不完全相同,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汉人公主很美丽,比雪山上开的花还要美丽。
她的脸比雪还白,金灿灿的头饰在阳光下射出耀眼的光,亮得都有些刺眼,可所有人第一眼还是被她的脸吸引。
很奇怪,她明明长得不强壮,却不会给人软弱的感觉,反而有种叫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好像她的威仪蔓延。
围观的宾客在这一刻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两人对视了会儿,还是姜从珚先移开了目光,平视前方。
拓跋骁则是被文彧提醒了一句才收回眼神。
文彧:“请公主上婚车。”
还不等侍女来扶,拓跋骁便长腿一迈,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将她抱上了婚车。
“终于等到今天了。”他趁机俯在她耳边说。
第51章 药膏
简单的一句话, 差点叫姜从珚没控制住表情。
她飞快瞪了他一眼,然后又恢复端庄的表情,动作优雅地坐到车里,只是脸颊依旧不受控制地红了, 还好现在已经进了车内旁人看不到。
她自顾自整理裙摆, 不去看他, 面容端庄地注视前方。
拓跋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才转身跨到骊鹰背上。
他一挥手, 队伍重新移动起来。
簇拥在婚车两边的, 除了年轻男女,还有一些小孩。
兕子和阿椿阿榧几个侍女今天的打扮也很漂亮,穿着簇新的红蓝交杂的襦裙,头发被红色发带绑起随风飘扬,脸上涂了红彤彤的胭脂, 就像神女身后的小仙子, 她们拎着精致的花篮,不断往外撒糖果。
“撒喜糖啦!”
“喜糖!”
她们说的是汉语,一开始众人没听懂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有人剥开尝了尝,惊呼,“是糖, 好甜!”
糖?!
这句话瞬间引爆了众人的热情, 一时哄抢起来,不止小孩, 连大人们都抛开面子抢了起来。
“给我,我抢到的。”
“我也要,我也要糖。”
“真甜!”
“这就是糖!好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