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之所以没乘胜南下,一来是天气寒冷不适宜继续作战,二来也是他需要重新部署训练。
鲜卑已经拿下南阳,旁边就是荆州,只要拿下荆州就能顺着江水南下直达建康,那么训练出一批精良的水师就显得格外重要。
她既这么说,拓跋骁也不再反对这件事了。
这几个月,在姜从珚尽心的安抚下,北方的百姓暂时安定下来,长安城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街上开始出现百姓和叫卖的小摊贩,过了一个还算热闹的年节。
除夕这夜,两人穿着便服携手走在街头,就如同世上许多平凡的夫妻,享受这片刻悠闲。
开了年,两人又忙碌起来。
拓跋骁分派兵力驻守各地军事重镇,姜从珚把中卫灵武的汉军调了一半回来,余下一半跟鲜卑军共同驻守匈奴领地。
凉州军也终于不再固守城池,开始向周边的羌族发动进攻,准备彻底荡平西北地区。
正月末,拓跋骁整顿大军,准备开启最后一场决战。
姜从珚把周泓叫来,笑着问,“周将军,三年之期已经到了,你现在还想离开吗?”
周泓苦笑。
他当初应下这个约定时,怎么也没想到梁国会亡得这么快。
如今就算离开,他又能去哪儿呢?而且,他跟在公主身边这么久,亲眼看到她为了平衡鲜卑和汉人付出了多少心血,更看到她一颗仁爱宽厚的心,是真心在为天下百姓着想,远比从前的梁帝更叫人想要追随。
她真正继承了太祖和昭文太子的遗志。周泓相信,梁国百姓会在她的统治下越来越好。
想到这里,周泓不再犹豫,屈膝叩首,“泓愿追随公主,听凭公主差遣。”
姜从珚伸出胳膊虚扶了下,笑道:“快快请起。”
周泓起身,神情严肃,等候她吩咐。
“周泓,我现在任命你为此次南征的左将军,领三万汉军,随王左右。”
“是!”周泓声音铿锵。
——
二月初,拓跋骁大军再次开拔,姜从珚随军南下。
此战结束,天下就能真正太平了。
第186章 “送谁,把你老婆女儿……
拓跋骁率领大军经过洛阳, 再向南而行,终于在三月下旬抵达南阳郡。
此番举动不用多说,意在窥视荆州。
建康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人人自危。
他们第一时间命谢绍领七万大军前去拒敌, 但可那是战无不胜的漠北王和鲜卑军啊, 光靠谢绍这点人真的能抵挡得住吗?更不要说拓跋骁拥有了如此广袤的土地, 两者的国力都不在一个等级。
朝臣们商量了数日, 却一直商议不出个能保全南梁的办法。
“我们将淮水以北的疆土全部割让给拓跋骁, 只求他停战可以吗?”
桓均险些被这句话气笑了,说什么割让给拓跋骁,这些土地早在他控制下了。还需要你来让?一句空口白话就要人停战,想得太美了。
“罗大人没睡醒的话就再回去睡睡吧。”桓十一郎性子直,直接开口。
罗荣瞪了他一眼, 十一郎不甘示弱, 瞪了回去。
“那献上金银美人呢?”又有人说。
“送谁,把你老婆女儿送给他?”
这人被骂得脖子都红了,尤其骂自己的还只是个刚及冠靠着桓均才入朝的臭小子,险些当场对骂起来,一旁的同僚及时拉住他,又给他递眼神看上首的桓均, 示意他别因为桓十一郎得罪他。
接下来, 不停有人提建议,却都没什么用, 还有的甚至想了个“馊主意”——请姜淮出面求情。
“听说漠北王十分爱重佑安公主,楚王殿下是公主生父,由他亲笔书信一封送到公主手上, 说不定能劝漠北王改变心意呢。”
一开始众人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一代枭雄怎么会因为女人的几句枕边风就放弃自己的大业,直到有人提起几年前的固原之变,听说赵卞抓了佑安公主逼拓跋骁退兵,他还真退了。
他真做到了要美人不要江山。
这样看来,似乎也不是没有希望?
当然,不说姜从珚会不会按他们的想法去做,已经到这般境地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医t,万一成功了呢。
桓均冷眼看着这一切。
众人把姜淮请了出来,姜淮连忙拒绝。
“拓跋骁野心勃勃志在天下,我如何有这本事能劝退他?”
直到众人轮番上阵相劝,“可佑安公主是殿下亲女,您作为父亲亲自写信相劝,她看在您的面子上去劝劝漠北王,或许就会有转机呢,就算不成也无妨,只是试试……”
他们说了这么多理由,姜淮实在推脱不过,这才同意提笔。
在众人见证下,他很快将信写好,用词情真意切,从父女之情谈到家国大义,见之令人动容。
大家似乎看了希望,连忙派人快马加鞭前往荆州,再渡过江水抵达南阳,将信送到姜从珚面前。
——
拓跋骁率大军抵达南阳后,却没立刻发动进攻。
南阳本地有原梁国的水军,数量不多,但战船齐备,还有船坞,去年拓跋骁发兵迅速,战火主要集中在了关中那一片地区,南阳还未被匈奴践踏,这些船只得以保留下来,算得上是拓跋骁的助力,但还需要磨合。
南方作战跟北方陆地截然不同,他现在便先要整顿这些水军来为自己所用,他确实没多少经验,幸好萧易经验丰富从旁辅佐建议。
姜从珚还启用了周泓,他是周侯后人,在梁国百姓中颇有威望,由他出面协助拓跋骁整顿军务,稳定了汉军人心,不过半个多月,再去江边巡视,面貌已经截然不同了。
这一支由汉人和鲜卑人、骑兵、步兵和水军组成的复杂军队,寻常人恐怕光是想着怎么协调便头疼得不行了,拓跋骁却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在军事上面,无论什么情况他总是一点就透,甚至有种近乎变态的直觉,直切要害,不过一段时日,他已领略要点,根本看不出他以前没接触过水战。
这日,姜从珚跟他一起登上江边的高台检阅整军成果,彼时鼓声如雷,惊涛拍岸,气势震天,隔着宽阔的江面都能传到对岸去。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乌压压的数万精锐,这样的氛围确实容易叫人豪情万丈,生出一统天下的气魄。再看远处的朝阳和闪着粼粼金光的江面,难怪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演了这么多王朝更迭的故事——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但再美的山河,也要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才能让人欣赏到。
及至下午,两人终于巡视完,回到军帐,这时兕子来报,“公主,南梁派人送信来了。”
“嗯?”姜从珚扬了扬眉,“来者是谁?”
“一个叫涂桥的人,说是替楚王来送信的。”
楚王?
姜从珚让她把人带过来。
涂桥一进帐,发现除了姜从珚,拓跋骁竟然也在,瞪大了眼,握着手里的信,一时踌躇住了。
“不是说有信要给我?”姜从珚看着他道。
涂桥只好硬着头皮把信递给兕子,再由她转交给姜从珚。
姜从珚展开一看,笑了笑。
确实是父亲的笔迹,信的内容也都是希望她劝拓跋骁停战的话,但她知道他必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多说,光看送信之人她就知道这必定是建康朝廷里的人用“大义”说服父亲写的。
“我已悉知了,稍后就回信一封派使者送去。”
她语气平淡,叫涂桥分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涂桥被带下去,姜从珚朝拓跋骁扬了扬信纸,“你想知道父亲写了什么吗?”
拓跋骁听到她俏皮的语气,表情这般灵动,很给面子地配合,“什么?”
“你自己看。”
拓跋骁接过信,迅速浏览完,嗤了下,显然他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儿。”姜从珚又道。
“嗯?”
姜从珚想了想,让人把崔岑叫过来。
拓跋骁每占领一个地方,她都会接见当地的官员和士族,此举主要是安抚人心,当然也是趁机改革。
其中有愿意投诚的,也有不愿的,姜从珚便从中挑出得用的人为己所用。崔岑就是其中一个。
他出身博陵崔氏,跟凉州的崔老夫人虽不是同宗,往前数几辈也算得上沾亲带故。
崔家多才子,崔岑算是十分出众的一个,这次随姜从珚南下,在军中兼任司马和谋士。
很快,崔岑赶来听候吩咐。
他大约二十七八,下颌留着整齐的短须,精光内蕴,看上去风姿绰约,气度不凡。
姜从珚将写好的信交给他,又吩咐了几句,崔岑看了她一瞬,然后低下头微微勾起唇角。
建康的士族们得知姜从珚派人过来,都十分期待,她这么做是不是说明双方还有商量的余地?
众人高高兴兴地迎接崔岑的到来,在主殿接见了他。
如今建康城里半数朝臣都是南逃过来的,他们先前也是北地士族,跟崔氏一脉颇有交集,见到崔岑就如见到一个熟人,态度十分亲切。
“楚王去了信,公主是什么意思?”
崔岑从袖中掏出递过去,然后昂起首道:“公主说,江山一统乃天下大势,不可逆也,南北分裂则干戈难止,既然都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你们不如就降了吧。”
啊?啊???
众人目瞪口呆,这话说得也太……太……无耻了,凭什么是他们降,明明是拓跋骁主动发起这场战事。
崔岑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他们的想法,自顾自地继续,“此前匈奴肆虐华夏、残害百姓,若不是漠北王率军南下,焉有此时的安定,说起来,连你们都要多谢漠北王及时剿灭匈奴才能安稳至今呢。”
这话气得众人破口大骂,“拓跋骁是胡人,你现在竟然帮着一个胡人说话?”
面对这么多人的职责,崔岑也不恼,淡定摇头,“此言差矣!”
“漠北王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又精通汉文化,公主也是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脉,他们建立的朝廷,怎么能算胡人呢?且公主仁爱百姓,收拢各地流民回乡种地,广纳贤士,对有才之人来者不拒,你们要是降了,回到长安说不定还能受到重用呢,何苦自寻死路呢……”
崔岑靠着一副好口才,硬是跟这么多人辩论都不落下风,吵到最后,部分人心里都忍不住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