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达鞮侯想,汉人果然都是软骨头,他们根本不配霸占这么富饶的土地,只有强者才能拥有一切。
乌达鞮侯又听说出逃的还都是梁国的贵族,携带了大批物资和财富,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只大肥羊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当即分派了两万骑兵去追。
——
桓家出城后,一直跟在王、谢几家后面。
那夜趁乱出逃的人实在太多,鱼龙混杂,时有偷鸡摸狗的事发生,但有王家、高家带着的三万兵力,沿路还算安稳,桓家人聚在一起,十一郎又带着护卫配着刀,旁人也不敢随意欺负。
有人带的东西多,有人带的东西少,有人身体强健,有人体弱,有的有车马载货,有的只能自己扛着行李走……上了路,不过一两日,行路的差距就拉开来了。
士族有车马,按理来说应该是最快的,但实际情况却不尽然。
大家族人多,金银物资也多,要是什么都不带,到了南边怎么过日子,好些人家简直是能塞多少塞多少,每辆车都挤得满满当当的,仆人们个个也都挑着担背着筐,姜羽儿甚至还看到有人连痰盂都带上了。
车马一笨重,行路速度就慢了下来。
他们离开时就听说匈奴大军往长安而来了,谁知道长安能守多久,匈奴又会不会听到消息分兵来追?
姜羽儿深深忧心着,幸好,桓老爷子十分有见地,很快就安排人去商量,请前面那些走得慢的借道先行。
桓家赶到了第一梯队中。
半个月后,队伍抵达洛阳。
接连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终于能在洛阳城中稍微歇息修整,只歇上一夜实在太短了,又天寒地冻的,有人受不住这劳累,想再停留一天。
桓老爷子去商量完,回来对桓家众人道:“只休息一夜,明日照常赶路。”
众人其实也早疲惫不堪了,却没有一句抱怨,他们现在都知道现在逃命才是最要紧的。
洛阳城中一下涌入这么多人,一行人住得十分拥挤,姜羽儿主动邀请卢蕴跟自己一处歇息。
这也不是她们第一次这样了。
卢蕴加入桓家队伍后姜羽儿便暗暗关照着她,若只论性情,卢蕴还坚毅些,但姜羽儿在桓家的身份比她有优势。
卢蕴一开始不想给她添麻烦,拗不过姜羽儿坚持,最终还是同意了。
这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寒风呼呼地刮着,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照亮着两人,等女夏铺好床,姜羽儿率先躺上去,叫卢蕴快来。
“卢姑娘,赶紧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卢蕴走到了床边,却没立马躺下去,犹豫了瞬,最终还是将心口徘徊数日的疑惑问了出来,“公主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姜羽儿愣了下,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她,斟酌了下道:“卢姑娘,你知道我跟桓七郎是假成婚吧。”
卢蕴点点头。
“我与他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我受他庇护能过得几年安稳日子,你是他心上人,我在能力范围内多关照下你,也算回报他了。”
“你没想过跟他做真正的夫妻吗?”卢蕴垂下头,她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小人,可她又确实想知道。
姜羽儿摇头,“我一直记得最开始的约定,我会信守承诺,而且,我也不喜欢他,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们就会和离。”
“那和离之后你要怎么办呢?”
“我还没想好,到时候说不定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卢蕴想,世道这么乱,她不跟桓均和离一直待在桓家才是最安全的。
“好啦好啦,你也别替我担心,时间不早了,快睡快睡,不然明天起不来。”姜羽儿催促道。
卢蕴便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第二日,乘着冬日朦胧的清晨,桓家飞快出了洛阳城,转而向南行去。
另一边,罗家人所在的小院,姜银珠却跟罗通吵了起来。
“为什么不继续上路,匈奴大军都打到长安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追过来了。”
“要我跟你说多少遍,母亲病得这么严重,身体受不住了。”罗通脸色同样十分难看,又讥讽道,“再说,匈奴为什么能打到梁国来,不是你那龙椅上的父亲当的好皇帝吗?”
姜银珠听他这么嘲讽自己,气得一时说不出话,“行,要当大孝子你自己当,我自己走,行了吧。”
罗通拽住她胳膊,“你也不能走。身为儿媳,哪有婆母病了却只顾自己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就算坏也只坏我的名声,关你什么事?”
哼,名声,这东西她早不在乎了。
罗通脸色铁青,就是不肯让她先走,“不过多留一日,我们后面的队伍都还好好的,哪儿有这么严重。”
姜银珠依旧不肯,罗通也来了脾气,直接命令下面的人一个也不许走。
自赵贵妃的事情后夫妻俩的关系越来越差,她以前是公主罗通还忍她几分,现在梁国半壁江山都亡了,梁帝自身都难保,赵氏一族也覆灭了,姜银珠不过空剩个公主名头罢了,实际连普通世家女都比不上,他哪里还会纵容她。
姜银珠气急,可她身边只有几个当初随她一起出嫁的宫女和内侍,根本顶不了什么用,就这么被罗通拦下来了。
其余人出城后,城门再次关闭,焦躁地等了一日,幸好暂时还没见到匈奴人,快到天亮时,众人却感觉大地似乎在颤抖。
地震了?
不,不是。
“匈奴人杀过来了。”有人惊叫,惶恐到了极致。
“匈奴人?”
“快跑!快跑啊!”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朝东门逃命去。
然而许多人才逃出去,匈奴骑兵已经追到了他们身后,这些人手无寸铁,匈奴砍他们就跟砍西瓜一样容易。
谁也没想到匈奴人会来得这么快,快到他们毫无防备。
各处城门口都被匈奴骑兵堵住了去路,面对逃出来的百姓,他们竟没第一时间将人杀光,反而任由一些人逃跑,等他们以为自己能成功逃出去时,再猛地追上去一刀刺穿他们的心脏,看他们脸上凝固着的不可置信的表情,匈奴人哈哈大笑。
除此之外,他们还像赶羊一样将这些人赶到一起,然后骑着马冲进人群中,踩死踏死他们,看剩下的人如惊鸟四散逃开也十分有趣。
这些天性凶残的匈奴人,已经完全不把人当人了,这些人命在他们手中只是一件有趣的玩具。
眼见逃跑行不通了,城中赶紧关闭了大门。
除了罗家,还有一些家族也没来得及离开,顿时后悔不已,要早知道这样,就算累死在半路上他们也要赶路。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们该商量下怎么守住洛阳。”
“怎么守,城里总共就只剩不到五千兵力。”
“五千也要守,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
姜银珠听说匈奴围住了洛阳时,内心竟出奇得平静,或许她的性命就要终结在这洛阳城中了。
接下来,洛阳守军和城中百姓想尽一切办法守城,坚持了十几日,物资消耗一空,战士们阵亡了大半,城墙也已破了好几个大洞,匈奴人随时能杀进城来。
守不住了!
正当众人绝望不已,匈奴将领呼屠邪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城中有个梁国公主,想到什么,暂时停下攻势,派人去喊话。
“你们的反抗惹怒了将军,将军说必须要屠城才能平息他的怒火,但他又听说城内有个梁国公主,只要你们交出公主打开城门投降,将军就答应不屠城,放你们一条生路。”
城楼上的守军听到这话,惊疑不定,连忙去禀告主事的几位大人。
刺史府,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个五公主。
如今洛阳城中除了原本的洛阳刺史刘銮,有决定权的就是何家、郑家几个士族,罗家在里面根本排不上号,平日连踏进这间议事堂的资格都没有,罗通今日被叫过来,心里也着实不安,直到听完匈奴人说的话,沉默了。
他知道,要是这些人打算拒绝,根本不会叫自己过来,现在特意告诉他,不就是希望他主动说出来吗?
将自己的妻子献给敌军以求自保,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足够遗t臭万年。
可他太想活了。
这段日子他亲眼见到那些匈奴人的残暴,更恐惧自己也落到那个下场。
“洛阳城中还有数万百姓,若他们真能活命,想必公主也愿舍身取义。”他道。
他不敢表露自己的贪生怕死,只能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大义的借口。
其余人一听,也都点了点头,“是啊,城里还有这么多百姓。”
如此,这件事就默认下来了,不过他们还叫人去请了姜银珠过来,又将这话跟她说了一遍,用词十分委婉。
他们嘴里说着大义,实际做的却是这般卖女求生的勾当。
“我等并不敢强求公主,去与不去,全由公主决定。”
哼,话说得这么好听愿不愿全由她,可姜银珠知道,自己要是不答应,他们多的是办法让她“自愿”。
她终于完全昂起头颅,把在场所有人认真扫视了一遍,每当她眼神跟对方接触时,他们总有几分躲闪,不敢跟她对视。
最后,她视线落到了罗通身上。
他一直垂着眼皮。
其余人可恶,却都不及罗通。
“我去。”她说。
“公主大义。”
姜银珠冷笑一声,又说自己要去洗漱一番。
如今洛阳城宛如一座囚笼,众人也不怕她跑,同意了。
姜银珠回到她这段日子待的小院,跨进屋中,罗通也跟了进来。
此时此刻,他心情是复杂的。
哪怕两人早就相看两厌,姜银珠毕竟是他妻子,亲手将妻子送给匈奴,他不舍、愧疚,更是难堪。
姜银珠站定,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罗通。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在那些人中说不上话。”她说。
“真的?”罗通抬起眼皮,惊喜地看着她。
“嗯。”姜银珠主动靠近他,两人几乎贴到了一起,“只是我们夫妻一场,有些事也该做个了断。”
“什么了……”
他话还没说完,胸口突然传来一股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