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死关乎着天下格局,如此重要的一个节点,能被自己改变吗?姜从珚心里根本没底,尤其想到他陷入绝境是因为自己,更是让她恐慌到无以复加。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必须亲眼看到他。
姜从珚不说话,只去抓缰绳,还要上马。
兕子拦住她胳膊,“女郎,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再要骑马真的太危险了。”
除了身体,兕子感觉女郎精神也十分恍惚,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的一切都感知不到了。
姜从珚充耳不闻。
跟在姜从珚身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周泓忽然道,“让人带女郎同骑吧。”
姜从珚终于有了点反应,“两人同乘一马会降低速度。”
魏辽道:“现在天色太黑,又是在山林中,前进速度本就不如平原地带,一匹马累了我们再换一匹,就算多乘一个人也不会耽搁速度的。”
“魏将军说得有道理。”
“真的?”姜从珚求证似地问了句。
魏辽重重点头。
如此,姜从珚才终于同意了。
众人决定让兕子带着她骑,两人都是女子,体重都不大,又没携带武器铠甲,加在一起也就比寻常武将重一点点,再挑匹健硕的军马,果然没影响行军速度。
两人骑在马上,兕子从身后护住姜从珚,“女郎,您要不靠在我身上眯一眯养养精神吧,我会护好您的。”
姜从珚只摇头,声音虚弱,“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兕子便只能闭上嘴了。
夜晚赶路大大拖慢了速度,等到天亮后,队伍开始加速,姜从珚也恢复了点力气,再次换回一个人单骑。
凉州军又赶了一个白日的路,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抵达凤鸣坡,发现先前厮杀的痕迹。
魏辽下令立马追上去。
——
拓跋骁带着仅剩的一百多鲜卑亲卫占据山顶后,一直死守着山脊这条小道不让匈奴人扑上来。
可他虽有地利优势,乌达鞮侯也不是吃素的。
如今两人都在跟时间赛跑,看是乌达鞮侯先拿下拓跋骁的性命,还是鲜卑援军及时抵达再次粉碎乌达鞮的阴谋。
乌达鞮侯带着数千匈奴人马,不分昼夜,攻势如一波波潮水涌上来,且一次比一次汹涌,鲜卑亲卫一不小心就会被这浪潮淹没。
从天亮战至天黑,又从天黑战至天亮,匈奴人还能轮换着进攻,可鲜卑亲卫已经殊死搏斗两天两夜了,这两天两夜中,没有人休息过一刻钟,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快至极限,他们能坚持到现在,靠的全是一个信念。
箭矢早已射完,精良的长刀都被砍得卷刃,每个人身上都糊上了层厚厚的血痂和尘土,铠甲缝隙里全是断掉的箭头,他们双目赤红,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杀退过多少次匈奴人的进攻,只偶尔看到那道高大勇猛的身影,正在跟众人一起奋战,一刀又一刀的砍掉敌人的头颅,他们便生出莫大的决心和意志。
只要他们的王还没倒下,他们就不能倒下。
山腰下,匈奴人的尸体越堆越高,几乎要将山脚填平,匈奴人踩着他们同伴的尸体不断冲上来;山顶处,到处都是刀砍斧劈后留下的斑斑痕迹,鲜血染红了大地,一层一层地渗进泥土和岩石中,空气里充满恶臭的血腥气味。
乌达鞮侯实在没想到他们竟能坚持这么久,气得暴跳如雷,不断下令。
夕阳坠海,天色再次黑了下去。
三天两夜,整整三天两夜,他这么多人,竟拿不下拓跋骁两百人,传出去真要成为天下的笑话。
探马传回消息,中卫那边果然有了动静,幸好他提前在渡口埋伏了人马t,哪怕不能全歼援军,至少也能拖住他们。
再等等,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乌达鞮侯见他们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偏偏能靠意志力坚持这么久,恼恨的同时也忍不住生出点敬佩。
不过,正是这样,他更加不会手软,拓跋骁是他唯一的敌手,必须死!
乌达鞮侯想了想,派人去半山腰喊话。
“你们现在不过是困兽之斗,四周已经被我包围,中卫的援军也被拦截在了黄河边上,没有人能来救你们,继续反抗下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可汗要的只有拓跋骁一个人的性命,你们投降吧。”
“投降吧。”
“援军来不了了。”
“投降吧……”
乌达鞮侯命令所有人一起朝山顶喊话,几百人声音齐聚一起,宛如一首悲歌,鲜卑亲卫本就身处绝境中,很难一点不受影响,尤其天色完全黑沉下去,举目一望,天地一片漆黑,只有无数敌人火把包围着自己,这样的氛围下,再加上一阵又一阵的劝降,心智不坚定的恐怕真要被击破了。
阿隆听到这些话,心知这是乌达鞮侯的心理战,一边杀敌一边气得破口大骂,“蠢羊才信你这些鬼话,我们要是投降,就是把脑袋送到你面前给你砍。”
“兄弟们,再坚持坚持,王已经送出消息,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就是因为援军要到了,乌达鞮侯急了,所以才说这些话来动摇大家的信心。”他不停地说。
拓跋骁从高处扫视山腰下,密密麻麻的敌军,仿佛怎么都杀不完。
“鲜卑勇士永不言败,本王要战至最后一刻,你们战不战?”拓跋骁提气高喊,声音雄浑,带着一如既往的决心和意志。
他早已浑身带血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碧眸在闪烁的火光中锋芒四溢,躯壳挺拔有力,立在那里就是众人的信仰。
“战!”
“战!”
余下的亲卫齐声高喊。
……
“快,快点,就要到了。”
“看到那座山头有火光了。”
凉州军再次加快速度。
他们赶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凤鸣坡,沿着痕迹一路追过来,可天色越来越黑,这边地势复杂,万一在黑暗中走错路就功亏一篑了,魏辽不得不谨慎,现在瞧见火光,众人精神大振。
姜从珚连续奔袭了两天一夜,她体质本就不强健,早已超出她身体负荷,可凭着一口气,她也绝不让自己倒下。
如今看到那片火光,可以想见匈奴敌军多么汹涌,她生出希望的同时又忍不住战栗,希望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
不管鲜卑亲卫有多勇猛,意志有多坚强,可他们终究是人,三天三夜的厮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直至现在,山顶上只剩下二十几人。
匈奴大军围了上来。
所有人都满身伤,阿隆后背和大腿都被砍了一刀,拓跋骁中了几箭,细小的刀伤箭伤更是数不胜数,他双目赤红,头发凌乱,前所未有的狼狈,也前所未有的悲壮。
一代枭雄,真要陨落在一场阴谋里?
似乎真要到最后一刻了。
拓跋骁的身体依旧凭借本能在杀敌,思绪却莫名想到了姜从珚。
他从不怕死,只是舍不得她,他要真死在这里,她会为自己伤心吗?会忘了自己吗?会改嫁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底便冒出股莫大的戾气,他不许,就算死了她也只能是自己的,不然他就算变成鬼也要去缠着她。
鲜卑亲卫终于被击散,十几个匈奴士兵围住了拓跋骁。
然而拓跋骁根本不像战了三天三夜的人,他依旧力大无穷,气势之盛逼得众人都不敢靠近。
阿隆被其余人逼到了旁边,眼见王被围困,正急得不行,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鸟鸣划破深浓的夜空。
“哟~”
喊杀声太大,一开始众人并没有听见,直到响了数次,众人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幻觉。
有人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果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灵霄!”
“灵霄来了!”
“可敦带援军来了!”
鲜卑亲卫都认识姜从珚身边这只大鸟,灵霄出现意味着可敦知道他们被困在这里,援军马上就要来了。
到了这个境地,就算他们再坚定也不能不生出绝望,所谓的援军究竟何时才能到?灵霄的出现终于叫人看到了希望。
拓跋骁也听到了这声鸣叫,他心头巨颤,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然而紧接着,他再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力,猛地扫退数名敌军。
鲜卑亲卫同样气势大涨,一时间再次将周围的敌军击退。
灵霄也俯冲下来,飞快地掠过匈奴敌军,尖利的爪子如钢刀般狠狠挠了下,那人脸上便出现了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连眼球都划出了血。
“啊!”他惨叫一声。
“哟!”灵霄飞回上空,神气地叫了句,再次盘旋起来,找机会偷袭。
跟鲜卑情况截然相反,匈奴这边看到援军杀过来后,军中瞬间出现恐慌。
拓跋骁能在他们的围攻下坚持这么久本身就十分有压力了,他们都不禁怀疑拓跋骁是不是真有天神眷顾,战无不胜,永远不会败。
再来一波援军,同样紧绷了三天三夜的匈奴人也差点崩溃了。
“杀!”
凉州军终于抵达山脚,魏辽一马当先,带领凉州军对匈奴发起冲锋。
乌达鞮侯意识到杀过来的是那支军队后,狠狠咒骂了一句,“该死,凉州军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为了要拓跋骁的性命,暂时放弃了攻打梁国,动用了这么多兵力,做了这么多布置,他甚至安排了人手去拦截中卫援军,却没想到居然是凉州军坏了自己的好事。
凉州侯不是最痛恨胡人了吗?他竟然出兵帮拓跋骁?
对了,听说拓跋骁娶的女人跟凉州关系密切。
是她!那个梁国公主!
乌达鞮侯从来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可这个梁国公主却三番几次坏了他的好事。
除了痛恨,乌达鞮侯此时还对拓跋骁生出深深的嫉妒,他真幸运啊,娶了一个女人就得到了这么多助力。
“杀,给我立马杀了拓跋骁!”
乌达鞮侯已经气到失去理智了,他现在只想要拓跋骁的命,他甚至提起刀要主动冲上去。部下赶紧拦住他。
“可汗,你这时候不能往上冲了,万一被凉州军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