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与张延猜得差不多,入了大营,赵卞对他态度颇为可亲,当真十分痛快地交给他两万人马。
赵卞拍拍他的肩,“你我都是大梁将士,我们本就该同仇敌忾共退胡敌方步辜负陛下深恩。”
凉州军、梁军、鲜卑军三方联手,很快对匈奴大军发起了反攻。
其中以鲜卑军战力最猛,夺回了数座城池,凉州军稍逊,而梁军,周泓夺回了两座小县城,赵卞几乎没有战功,张延带着两万梁军也夺下两座小城。
赵卞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急了,他人手最多,足足七万。
八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席卷了整个西北大地。
拓跋骁早有准备,鲜卑士兵飞快换上厚实的御寒衣物,与此同时,他对固原发动奇袭。
乌达鞮侯没有防备,仓皇应对,已呈败军之势。
赵卞一直在想办法立功,听到这个消息,心头冒出一个计划。
他找到自己最信任的谋士贾功,跟他秘密商议了一个多时辰。
“某以为,此计若是成功,将军将立头等大功。”
赵卞一笑,他也觉得颇有可行性。
固原是两郡里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池,又是要塞,只要拿下固原,他就能一跃翻身。
经过数日鏖战,乌达鞮侯没料到才八月就寒如隆冬,没有足够的御寒物资,匈奴骑兵战力大减,最终丢失了他最大一座城池。四周全是敌军,南下计划夭折,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只能败走中卫。
拓跋骁一路追击。
第157章 “公主,请吧。”……
“赵将军, 您找我?”
张延来到赵卞大帐,里面不见其他人,只有赵卞一人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
赵卞闻言,抬头看过来, 笑道:“伯延来了。”然后挥了挥手, 示意随从退下, 帐中便只剩他们俩。
张延有些奇怪, 他以为赵卞叫自己过来是要商量接下来的战事, 现在看起来却不像。
“将军有什么吩咐?”张延肃声道。
“并不是什么要事。”赵卞走过来随口道, 态度十分可亲,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大健硕的年轻人,眸中飞快滑过一丝精光,“乌达鞮侯的大军败走,相信用不了多久战事就要结束了。”
张延看着他, 静待下文。
赵卞继续道:“你有功, 歼灭了四千敌军,还从匈奴人手里夺回了两座城池,我会上奏朝廷为你请功。”
张延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激动的神色,只道:“末将是大梁将士,保家卫国是末将应尽的职责。”
赵卞呵呵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 “这份志气和当担, 果不愧是凉州侯之孙,我十分喜爱你的将才, 有意向朝廷举荐你到长安任职,你意下如何?”
张延惊讶地抬起眼,赵卞是在拉拢他?
“承蒙将军抬爱, 末将此生惟愿镇守西北,保家卫国。”他低下头。
他拒绝了赵卞的拉拢,原以为对方会生气,没想到他只是笑笑,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好像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放在心上。
张延便放下心来。
赵卞又道:“如今战局初定,短日内也不用你出兵,我打算给你放几日假。”
似看出张延的疑惑,赵卞给他解释,“听闻佑安公主也随漠北王来了桐阴,我记得佑安公主幼时是在凉州长大的,想来你们兄妹感情深厚,难得远嫁鲜卑之后还有机会回到故国,现在离得又近,不如趁此良机亲人相聚。”
张延听他说“佑安公主”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提到拓跋骁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阿珚。
耳边赵卞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次梁国求助鲜卑,听使者说,一开始漠北王并未同意,还要多谢佑安公主在t其中转圜才叫漠北王伸出援手,朝廷上下实是敬佩,我这也是想叫你代为表达我等的感激之情。”
张延似有些明白赵卞的意思了。
他大概是想着阿珚对拓跋骁有些影响,所以想通过自己去跟阿珚说好话,拉拢她尽量为梁国争取利益。
张延觉得这副做派实在有些小人,可赵卞的态度平和,倒叫他不好发脾气,而且他也想见见阿珚,一则兄妹分别数年,看看她是否安好,回去禀了祖母好叫她老人家放心,二则,拓跋骁也算帮凉州军解了围城之困,他该去谢谢她。
若无允许,他私下去鲜卑军还有些麻烦,被人抓到把柄的话更是说不清,既然赵卞主动提起,他应了就是,至于见了面会说什么他就管不着了。
“多谢将军体恤。”张延抱拳。
没有旁的事了,张延提出告退,赵卞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帐门口,眼睛一点点眯起,几条细纹将他眉眼勾勒出几分危险阴沉。
张延回去路上又将刚刚的事回忆了遍,确认赵卞应该就是想拉拢自己和阿珚,应该没有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他翻出笔墨,铺好纸,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姜从珚,说自己想在两日后去桐阴见她。
写好信,他亲手装入竹筒,交给亲卫,命他快马送到姜从珚手上。
然后又召集属下,将接下来几日的杂事安排好,打算明日一早就出发。
——
随着拓跋骁大军推进,如今大半北地郡都已在鲜卑的掌控中,姜从珚也随着大军从灵武来到了桐阴。
这片区域的城池虽也被匈奴人践踏屠杀过,比中卫那边的情况却要好很多,沦陷时日尚短,匈奴人来不及搜刮每一寸角落,还有不少听到风声提前出逃的百姓侥幸保下了性命。
匈奴人败了,他们却依旧不敢回到城中,城里都是鲜卑人,不同样是胡人?他们害怕鲜卑人跟匈奴人一样残暴,屠杀他们的性命取乐、奸害妇女,更甚者把他们煮了当食物,只恨不得离得远远的,躲在乡野山林中苟延残喘。
姜从珚得知这种情况,亲自出面收容了几户人家,承诺她会约束军队,绝不允许鲜卑军欺凌百姓,想要回家的都可以回来。
那些人见她是个汉人面孔,身上衣裳织物贵地,看起来就地位不凡,身边那些鲜卑人都对她恭恭敬敬,又生得温柔美丽见之可亲,再听她报出自己梁国公主的名号,不由信服,防备心去了大半。
过了几日,一开始被收留的百姓见城里的鲜卑人当真不像匈奴人那样残暴,虽语言不通,两边井水不犯河水,竟真的安稳下来了,终于放心下来。
姜从珚又贴出布告,让这些本地百姓去通知其余人。
有亲身经历的人开口保证梁国公主会庇佑他们,一传十十传百,加上今年的寒潮来得突然,躲在野外的日子十分难熬,渐渐的,出逃的百姓都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土地上。
随着汉人百姓越来越多,两族语言又不通,中间自然少不了各种摩擦,姜从珚便忙着调解这些。
普通矛盾就按理解决,若是鲜卑军恶意欺压,她决不轻饶。
幸好拓跋骁治军厉害,在军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威望,她这两年有意跟他提议让他加强纪律性的训练,很有一番成果,以往自由的风气一变,下了命令后绝大部分不敢明知故犯,哪怕这些鲜卑人天性凶猛,也不得不乖得跟兔子一样。
这几座城池打下来,将来都是鲜卑地盘,姜从珚已经想着后续重建和管理事宜了。
她接见了城中几个大族和一些寒门学子,在幸存者中挑了些人暂时担任各级管事,这些人在当地百姓和家族中颇有威望,事情交给他们会方便许多,但姜从珚并未直接授职,他们还在考察期,要是不听话她就直接撤掉换上个听话的。
现在百废待兴的情况打破原本根深蒂固的士族势力,正好叫她培植自己人。
这一日,姜从珚在前堂处理完今日的事,已是黄昏,忽有一骑从城外而入。
“可敦,有人送信给您,报的是凉州张延的名号。”
姜从珚十分惊喜,“快把人请进来。”
片刻后,那人被收了兵刃带进堂中。
他单膝跪地行礼,恭敬呈上书信,“这是少将军命属下给公主的书信。”
何舟接过,检察了没问题才交给姜从珚。
她展开一看,笔锋粗狂,是她熟悉的字迹。
“女郎,大公子信上说什么?”兕子在一旁问。
“大哥说他现在在固原附近,后日来看我,约我去武岳亭相见。”姜从珚笑着说,眼神在信纸上顿了顿。
兕子高兴起来,“这是好事啊,您与大公子都好几年没见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武岳亭离我们只有半日路程。”
“确实是好事,我本来也想找机会见他,只是怕他不方便,这下倒好了。”姜从珚收起信纸,又对送信人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公主,只是少将军还等着属下回去复命。”
如此,姜从珚便没留他。
她用一天时间交代完杂事。
第三天清晨,空中还泛着蒙蒙白雾,数十亲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使出了桐阴县城。
透过车窗望去,黄褐色的大地被残雪覆盖,只见一片衰草枯杨,路上几乎不见行人,只有半空中偶尔滑过的飞鸟证明这死寂的大地还有生机。
马车行驶半日,就在即将抵达武岳亭时,打头的亲卫发现远处似有动静,有支人马,何舟命队伍停下,加强戒备,自己带着人迎上去。
跑了一段路,离得近了,何舟看清楚来人,脸上露出一个笑。
“大公子!”他扬手招呼起来。
张延也加快速度赶过来,认出了何舟,“是你女郎命你来接我的?”
何舟有点疑惑,“女郎也来了啊。”
张延一时间没想那么多,一边骑马一边跟何舟叙旧。
何舟是凉州旧部,跟张延也很熟,许久不见,能聊的话题自然不少。
张延笑道:“两三年没见,你小子居然当上统领了,不错啊。”
何舟挠挠头,“都是女郎给我这个机会。”
说了几句,张延的马就到了姜从珚的马车前。
姜从珚听说大哥到了,让兕子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张延见到她,向来刚毅的大男人,此刻竟有些红了眼。
记忆中柔弱可爱需要小心呵护的妹妹,现在已经变成别人的妻子了,气质也与少女时期发生了变化,看着更成熟了些。
此刻站在亲卫中不说话,很有威仪。
祖父祖母要是见到她,不知该心疼还是欣慰。
“大哥。”姜从珚笑着打了句招呼,还是从前亲昵的语气。
一句“大哥”打破了两人间的生疏,张延想,不管变成什么样,她还是自己的妹妹。
“阿珚,这几年在鲜卑辛苦你了。”
姜从珚摇头,“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怕他又因和亲的事伤感,姜从珚转了个话题,“大哥,舅舅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张延道,“父亲挺好,只受了点小伤,现在已经好了,还要谢你及时让鲜卑出兵才解了父亲的困。我这次来,除了看看你之外也是想替父亲谢你。”
姜从珚依旧摇头,“大哥不必说‘谢’,外祖和舅舅们对我这么好,他们有难,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可这样的事,有一次却未必能有第二次,凉州军最终还得靠自己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