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骁便告诉了她。
姜从珚沉默片刻,果然,又道:“他会答应的。”
梁帝会认为这是他的“忍辱负重”,为了大梁江山,不得不暂时舍弃一部分国土。
平心而论,拓跋骁这个条件梁国上下确实很难接受。可拓跋骁又占便宜了吗?没有,谁抢到地盘就归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没有梁国许诺,拓跋骁从匈奴人手里抢回的城池难道要白送给梁国吗?他占着不还梁国又能怎么样呢?只是白纸黑字地写出来更叫梁国脸上无光而已,这也是他们自己作的。
拓跋骁将下巴磕在她发顶,“珚珚,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逼你跟他们断绝关系,但你今后也别再管他们,更不许因为他们跟我生气,好不好?”
他愿意为她妥协一次,但他也要得到回报。
他已经敏锐地预见到两人将来可能产生的矛盾,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来。
他可以不主动攻击凉州,也可以留着张氏一族的性命,但他不会无底线地去救张家。
室内的光线越发昏暗了,稍远一点房间都沉入了黑暗中。
姜从珚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主动环住男人的腰。
“好,只这一回。”
她想,凉州也是时候该要决定走哪条路了,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万劫不复。
她不奢求凉州会站在自己这边,只要他们独善其身保全自己就行了。
——
陈绦带回长安的消息,再次震动朝野。
公卿百官吵了整整两日,将拓跋骁骂了个遍,骂他狼子野心、趁火打劫,连姜从珚都被骂嫁出去就忘了自己出身,竟没帮梁国转圜。
可骂归骂,到底该如何决定呢?
就在这时,萧关再度传来噩耗,大将军何炀上城墙督战,不幸中箭,身受重伤,卧床不能起。
主帅重伤,对军心又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对身在长安的皇帝来说同样如此。
不能再拖下去了。
“拓跋骁说谁打下城池就归谁,我们要是尽量拿下城池,让他少占一些,倒也是个两全之策。”
这句话,不知是抱着天真的希望,还是自欺欺人的一块遮羞布,总之,梁帝和公卿们还是同意了拓跋骁的条件,飞快命人将诏书送至鲜卑。
拓跋骁早准备起来了。
按理他不用这么急的,但凉州军快要撑不住了。
张乾不是没想过强行突围出去,但就算顺利从永康城中突围出去,中卫、固原已经失守,周边全是匈奴大军,他们要是不能及时返回凉州或是退守梁国,反而是羊入虎口,现在好歹还有个城池可以保护着自己。
乌达鞮侯十分痛恨凉州军,他深知凉州军对自己的威胁,梁军再多也不过是软弱的两脚羊而已,难得有机会歼灭凉州军精锐,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动用了大量兵力,一定要把凉州军赶尽杀绝。
凉州军能僵持一段时间,但还有一件事他们没办法,粮食。
一旦城内粮食耗尽,他们就会不攻自破,乌达鞮侯大概也是这么打算的。
拓跋骁的大军即将南下,此时已是六月中下旬,天气还是盛夏时节的温暖,姜从珚却特意在军需物资上加了许多御寒物资,更命令每个鲜卑战士带上最厚实的衣裳。
军令如山,鲜卑士兵也听说过今年会特别冷的消息,又以为这场要打到冬天,王是为了以防万一,倒也没有抱怨,老老实实按照命令准备起来。
先前练出的钢铁被打成了锋利的刀箭和坚固的铠甲,鲜卑骑兵的装备焕然一新,众人都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他们终于要继续南下扩大鲜卑势力了。
他们早该这样了。
鲜卑蛰伏太久了。
出发前一天,拓跋骁又忙到很晚才回来,姜从珚一直等着他。
原本的历史上拓跋骁并未参与这件事,梁国最终付出了三十万将士和十几座城池的代价才堪堪守住长安。
这一战让梁国元气大伤,梁国精锐尽失,从今往后,梁国军队畏敌如畏虎,再组织不起勇猛的战力,为了抵御匈奴又不得不从各地强行征兵,下至十二三岁的少年,上至五六十岁的老者全都被逼上了战场,沉重的赋税徭役和天灾又逼得百姓们揭竿而起,内忧外患,梁国终于渐渐走向了灭亡。
匈奴人则在梁国屠杀了数十万百姓劫掠了足够的物资才暂时停下脚步,等到永安十九年再度发起大进攻。
拓跋骁发兵去救,结局再怎样都该比历史上好些吧,就算梁国依旧丢失城池,百姓们总能少点伤亡,将士们也能减少牺牲,可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难道因为这是迄今为止最大一次偏离历史轨迹的事件,所以她惶恐?姜从珚说不清。
拓跋骁一回来,草草洗漱完就将她搂到了怀里。
温热的唇落了下来。
姜从珚闭上眼睛,柳臂交缠在他颈后。
她今天这么乖,拓跋骁的火气更旺了,足足缠绵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肯停歇。
结束后拓跋骁没急着抱她去洗漱,姜从珚仍趴在他身上平复着呼吸,侧脸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耳边是他强健有力的心跳,男人的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光滑细腻的脊背,回味着欢愉后的余韵。
终于缓和下来,她微微抬起头,看着男人骨骼明晰的下巴,“我想跟你说件事。”
拓跋骁揽着她的腰将人往上提了提,侧过身来,跟她脸对着脸,“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
“你先说?”姜从珚道。
“你先说吧。”
这也没什么好推来推去的,姜从珚想了片刻,道:“你带上我吧,我想跟你一起去。”
她睁着一双水润的黑眸看着他,长长的睫羽还带着湿润的潮意,像一朵刚被细雨打湿的粉山茶花。
“巧了,我想跟你说的也是这,我想带你一起南下。”拓跋骁表情一亮,摸着她还泛着粉红的脸颊道。
姜从珚呆愣地看着他。
拓跋骁见她瞪圆着乌溜溜的眼睛像猫儿一样可爱,差点没忍住再次欺过去。
“真的?”姜从珚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巧。
“嗯。以前觉得战场危险,怕你受不住这份苦,现在只有把你带在身边我才放心。”
上次就是单独把她一个人留在王庭差点出了事,虽然叛军都被清理过了,王庭现在应该翻不起风浪,可再怎么都没有亲自带在身边放心。
而且,他也舍不得跟她分开。
既然两人都有这想法,姜从珚放心下来,掌心撑着他的胸膛坐起。
“时间不早了,早点洗洗睡觉吧,估摸着也就能睡两个多时辰了……”
此时她乌发全部散落,长长的海藻般的发丝凌乱地纠缠在雪肌间,若隐若现,在昏黄的烛光中仿佛故事里来幻化成人形来勾人的精怪,看得拓跋骁喉咙一紧,直接挺腰坐了起来,又把她揉进怀里亲了许久。
——
姜从珚早前七八日就有随军的打算,这些日子也在着手准备,把王庭的事交给若澜、甘萝、贺然干、兰珠几人,让他们按照年初的计划好继续推进就行,一般的突发情况他们也知道怎么处理,要是实在处理不了,就传信给她和拓跋骁。
除了留守王庭的,姜从珚带上了张铮、何舟和阿椿,她身边的亲卫原本是丘穆陵居在统领,但丘穆陵居汉语不利索,终究不太方便,就换回了何舟。
侍女带得不多,阿榧、兕子还有阿茅都闹着要跟她一起,又带上了云朵、露珠、铜儿、蜻蜓几个,照料起居和跑腿儿便足够了。
衣服和日常用具早收拾打包好,各种应急药丸也都备齐了,连每个侍女都配了轻甲,总共只装了四车。
拓跋骁点了六万骑兵,这是他近几年最大规模的调兵。
匈奴骑兵不容小觑,更别说对手还是乌达鞮侯,拓跋骁骄傲却不傲慢,六万骑兵并不多。
随行大将他点了莫多娄、叱干拔列和段目乞,叱干拔列先前攻打慕容部不利,虽然后面反击回去了t,心里一直憋着气,他一定要跟王出征再次证明自己。
大军陆续从各地聚集到王庭,两天前已集结完毕,就等拓跋骁一声令下。
跟兰珠、丘力居还有弥加告别完,随着出征号角响起,马蹄哒哒,黄沙飞扬,来到鲜卑两年多的姜从珚,头一次踏上返回故国的路。
姜从珚坐虽有马车坐,阿榧还想尽办法把马车布置得舒适些,依旧不能抵消行路的疲惫,短短几日就憔悴起来,脸都瘦了一圈,严重的时候还吐了一次。
拓跋骁心疼不已,都有些后悔自己非要带她一起了,最终决定让她放慢速度,跟着后面大军一起来。
姜从珚感觉自己确实不太能撑住,同意了,不过晚几日抵达而已。
拓跋骁前锋都是骑兵,一人两马,只有张铮统领的械军是步兵,拓跋骁行军速度极快,过土默川,渡黄河,一路南下,一千多里的路程,不过半月就抵达了灵武。
乌达鞮侯收到探马报回的消息,当即摔了酒碗。
“拓、跋、骁!”他恨恨地念出他的名字。
他以为拓跋骁跟梁国结盟只是贪图梁国的资源,没想到他还真愿帮梁国人来对付自己。
难道他真被那个汉人公主迷惑住了?
他难道不知道梁国曾背刺他?
不管乌达鞮侯如何恼怒,他都不得不正视拓跋骁的大军。
哼,来了也好,他一直没忘记两年前的黄河之辱,这一次,他一定要杀了拓跋骁。
“再去探,给我探清楚他究竟来了多少兵马!”
乌达鞮侯当即召集手下大将商量。拓跋骁威名太盛,就算是匈奴大将也不能不害怕,当然,也有自恃勇武想杀了拓跋骁扬名的。
乌达鞮侯又承诺谁能杀了拓跋骁就封谁做右贤王,此话一出,底下的匈奴人都兴奋起来。
要知道,以前只有可汗的儿子才能受封左右贤王,现在他们也有这个机会了。
拓跋骁兵临,乌达鞮侯不得不撤回一部分军队,于是,萧关守将发现,匈奴人的攻势不如先前凶猛了。
“拓跋骁到了?”
周泓自然也听说了朝廷向鲜卑求援的消息,拓跋骁的威名无人不知,他人还没到,乌达鞮侯便已如临大敌亲自去迎战,按理,乌达鞮侯撤军是好事,他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梁国靠自己没法抵挡匈奴大军,不得不求助鲜卑。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退走的敌军,返回刺史府,面见大将军何炀,请求出兵追击,何炀的亲卫却报说大将军昏迷不醒,无法料理。
他只好去找赵卞商量。
赵卞却不同意,“万一是匈奴人的奸计呢?你先前还没吃够教训,我们梁国的士兵哪里是匈奴人的对手?”
他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周泓却生出股怒火。
赵卞来得晚,何炀的中军和他的前锋都损失严重,倒是赵卞还保存了大半兵力,他要不同意出兵,周泓也没办法。
另一边,永康城内的张乾也发现围城的匈奴军没之前多了,撤走了将近一半。
他们被困在城中犹如孤岛,接触不到外界的消息,并不知这两个月发生的事,自然也猜不到匈奴退军的原因。
“将军,城中已经没粮了,我们要不趁机杀出去吧。”张乾的副将刘威道。
“万一这又是匈奴人的奸计呢?”
他们之前也用这个手段骗过他们。